第十五卷 第二十五章 宛城龍盤雖可貴

「衛將軍既稱公,乃尊其母沛國譙縣劉氏為燕國太后,敕封其妻清河趙氏芸為燕國後,其餘諸位夫人皆稱嬪……拜汝南呂范為燕國首相……」

南陽宛城東面都亭舍中,窗外早春寒風料峭,窗內,一名年方弱冠之人正立在榻前捧著一封文書為榻上之人閱讀。

「你且住!」剛起了個頭,榻上卧著那人,也就是號稱中原雙璧的曹操曹孟德了,便忽然扔下了放在額頭上的熱巾,然後好奇出聲。「竟然沒有立世子嗎?」

「回稟大人。」年輕人,也就是曹操長子曹昂了,即刻搖頭。「並無立世子言語,最起碼文書中的彙報沒有提及……」

「那必然就是沒立了,只是他竟然不怕出事嗎?」光著腳的曹操翻身坐起,捏著鬍子滿臉疑惑。「別人倒也罷了,他次子公孫平跟董卓的孫女可是有婚約的,且公孫平的外公馮芳乃是幾十年前便做到尚書郎,也算是久任中樞之人,這麼一個背景天然受關西文武的支持,而所謂河北地盤實際上乃是河北、關西兩大塊,本就有嫌隙,這要是鬧出亂子也屬尋常吧?」

這個話題比較敏感,曹昂只能沉默以對。

「還有,他竟然沒有追封他父親嗎?」曹操回過神來,繼續詢問。「這難道不該是當先為之的事情嗎?我為何沒聽到?」

「下面有提及,說是衛將軍一開始準備給他父親加謚號為文,乃為燕文公,但無人認可,甚至有人當面說荒謬,而他也不計較,便就此擱置了。」早已經大略看完了一遍這封文書的曹昂即刻作答。

「我懂了!」曹操這下子反而恍然失笑。「他不是想給生父加文,他生父有什麼功績可言,居然能稱燕文公,他這是想表彰他的母親……認為他母親的功績足可以稱『文』,只是其母尚且在世,不好明說罷了,所以就此擱置。」

「竟然是夫從婦得美謚嗎?」曹昂不免震驚。

「公孫大娘今日死了,明日便能當的此謚。」曹操重新躺下,一聲感慨。「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學勤好問曰文;慈惠愛民曰文……還真貼切!你且繼續,我正要聽聽燕國官制,這才是要點。」

「喏!」曹昂趕緊再度舉文書而朗讀。「拜汝南細陽呂范為燕國首相,魏郡審配為左相,南陽婁圭為右相……」

「婁子伯這也算混出來了……」

「燕國設三省,一設中書省,掌機要,發政令,為首相所領;再設尚書省,掌機要,統攬各部、台、曹、閣所入文書,批陳閱覽,為左相所領;後設門下省,掌機要,專司監察、批駁政令,為右相所領……」

「也是老一套。」曹操躺在那裡不以為意道。「這其實就是將三公與尚書台、黃門監三者先合為一,再分為三……中書省居中定策,尚書省管入,門下省管出,分給三相分領,若我所料不錯,將來白馬義從也是要處在門下省所轄的,這才是婁子伯為此任的一個最大底氣!不過,不管如何,如此一來到底是權責上清晰明了了不少,也算是有些新意了。」

「父親大人所言甚是,小人也是這麼覺得。」曹昂也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進、定、出,條理分明,權責清晰,且三者並立,不會出現一家過於獨大的局面……」

「接著念……」

「喏。」曹子修趕緊繼續低頭讀道。「三省之下,復設六部,曰禮部、吏部、工部、兵部、刑部、戶部,每部皆有尚書一人,左右侍郎二人,直對各州郡縣鄉亭;又設十二寺,依舊屬三省,曰太常寺、鴻臚寺、宗正寺、大理寺、少府寺、太僕寺、司農寺、將作寺、黃閣寺、版印寺、欽天寺、衛尉寺……」

「這就更不用說了。」曹操愈發百無聊賴。「公孫文琪之心,真是路人皆知,六部便是照搬尚書台六曹,十二寺無外乎就是九卿加上欽天監、黃閣,還有一個如今書籍、布告、文書版印風行後專設的版印寺而已。」

「正是如此。」

「不過,」曹操在榻上復又冷笑嘲諷道。「公孫文琪再肆無忌憚也是有難處的,譬如安利號的去處便無說法,想來他母親在一日,他就不好真的將安利號納入燕國體制內的……還有嗎,御史台什麼的?」

「自然還有!」曹子修趕緊再念。「再設四台,曰御史台、財政台、樞密台、靖安台,御史台掌監察,為鉅鹿田豐所領,財政台掌財政,為北海王修所領,樞密台掌兵馬調度,為遼西韓當所領,靖安台權責不明,但以潁川戲忠所領,郭嘉為副,不言自明……又曰,凡三省三相,與四台首腦,並於鄴下銅雀台設坐,並稱台僚,遇有國主外出、年幼等非常事,七座並論,可暫決一切國事,雖鄴下諸將軍亦要聽命!」

曹操呼啦一下再度坐起身來,卻又面露嘲諷,緩緩躺了回去:「這是仿前漢重歸宰相實權了!怪不得之前屢屢分權立制,削弱三相權責,卻不想在這裡等著呢!只是他也不想想,他活著的時候以建國之主的威望,自然是君臣和睦,可等他死了,他兒子豈不是要與這七位相國再來一回漢武故事,君、相爭權?而七位相國,牽扯到政、軍、財、監、間,固然會相互對立,難成一統,可反過來說卻也極難徹底壓倒……再加上一個安利號,到時候,這公孫氏的燕國便是千秋萬代,也少不了要鬧個千秋萬代!」

曹昂欲言又止。

「子修有話說?」曹操不以為然。

「是,大人。」曹昂鼓起勇氣正色而對。「之前小人從荀師(荀悅)處學習,覺得荀師所言極有道理,那便是至尊也會犯錯,也會有不對的時候……試想一番,若是桓靈之時也有這樣的實權七相,怎麼會讓國家崩壞到這個地步?若是大漢天子少年時皆有如此七相相互擎肘執政,又怎麼會有閹宦外戚禍亂國家到如此地步呢?」

「荀悅的學問是好的,觀點也對。」曹操瞥了一眼自己的長子,幽幽言道。「不然我也不會讓你去當他的學生,便是你今日這番道理其實也對……天子英明欲有所作為時,這七相必然是擎肘之人;可國家衰敗,天子無能之時,這個制度確實能保底,與之相比,什麼世族作大、君臣相爭,倒也顯得無足輕重了,想來公孫文琪便是因為漢室的教訓才這麼做的。不過子修……」

「是!」

「靈帝倒也罷了,桓帝並不昏庸,他只是首開黨錮,引來士人厭惡而已。至於閹宦……你不知道你太爺爺就是個權宦嗎?難道他也是個禍國之人?」曹操斜著眼睛看向自己的長子,不免語重心長。「你已經成年了,今年夏日都要娶孫氏女為妻了,就不要老是聽一家之言了,法家、道家的書都可以讀一讀。譬如那潁川郭圖,雖然是個天下皆知的小人,可他家的律法知識卻是公認的好,最近鄴下那裡版印了他的一本《小杜律註解》,據說是他在陰山下放羊的時候寫下的,你爹我就覺得很好,為什麼不去買一本來看呢?」

「喏,小人失言,小人這就去買《小杜律註解》來看。」曹昂俯身稱是。

曹孟德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曹昂就是這點讓人滿意,這小子從來都很孝順,很聽他爹的話。

不過,眼見著自家兒子放下那封文書出門,曹孟德便去拿那封文書仔細閱覽,剛看到說燕國不受寺人,不由失笑之時,便忽然聽到前者又於門外院中揚聲開口:

「見過荀長史!」

曹操聽著不好,趕緊放下文書,又將扔到榻上角落中的面巾撿起,不顧冰涼一片,直接蓋在了自己腦袋上,然後仰卧在榻,眯著眼睛裝起傻來。

荀彧帶著一股香氣走入房中,看著榻上裝死的曹操也是一聲嘆氣,卻並不點破,反而乾脆立在了之前曹昂所站的位置,拿起了那封文書,一面閱讀,一面久久不語。

曹操裝了許久,額頭上冰涼一片,被窗外寒風一吹更是難受,到最後竟然隱隱有頭疼的感覺,便乾脆抓起面巾直接擲在了地上,然後翻身坐起,氣急敗壞:「文若以為這燕國國制如何啊?」

「設計精巧,頗得法家治國精髓,可惜卻少了道德人心的位置……」荀彧輕聲作答。「而且,制度如此完善,愈見其人慾圖天下久矣!」

「文若今日說的都是廢話。」曹孟德赤足盤腿坐在榻上,難得沒有給荀彧留臉。「這些事情你我難道不知道嗎?若非公孫珣欲篡漢久矣,若非其人與你我治政頗有分歧,何至於形成今日局面?只是文若,現在不是想他的時候,而是咱們自己都要撐不住了!」

「天子年幼……」荀彧無奈緩緩言道。

「而且失德!」曹操依舊不耐。「我問清楚長安故人了,劉伯安之死,萬眾所見!總不能推到楊琦頭上吧?再說了,楊琦也自殺謝罪了,還要如何?」

「其實這件事情與衛將軍脫不了干係!」荀彧稍微一滯,還是緩緩相對。「天子出奔,恐怕是被他刻意設謀引出去的……鈡元常便是明證!」

曹操微微頷首,卻又緩緩搖頭:「那又如何?」

荀文若也是沉默以對。

其實,公孫珣之前的一番計策還是有一處極為明顯之破綻的,那便是當時的幕後操作人鍾繇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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