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五章 君前願報新顏色

梅雨時節的末期,郭嘉和王朗是兩個人與些許隨從一起來到徐州的,而等到梅雨季節結束,金秋七月到來,他們卻是四個人和些許隨從一起離開的。

王朗來之前便在衛將軍長史呂范那裡告了假,他已經許久沒有去位於東海郡的老家了,著實想要回去看一看,再加上此番臧霸被關羽調略成功,舉徐州北面要害琅琊全郡歸降河北,王景興不免動了將家族從東海遷移到琅琊的心思。

至於跟著代持節杖的郭嘉一同北上之人,卻是劉備在實際上獲取了其餘徐州大部以後派出的兩位使者——正使喚做魯肅魯子敬,乃是徐州下邳東城人,副使喚做陳登陳元龍,也是徐州下邳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陳登本人的密友,喚做徐庶徐元直的,也一同隨行,郭嘉倒是置若罔聞了。

其實,陳登隨著全族一起投向劉備以後,再加上他關鍵時刻的表現,在劉備即將清理徐州之時得此重要任命避開風險當然是可以理解的。至於徐庶,卻是在當面拜謝過張飛昔日贈馬之恩後,公開拒絕了出仕的邀請,決定繼續遊學四方,增長見識,打磨學問,卻也不能說他什麼。

唯獨魯子敬其人,郭嘉幾番交流之後,總覺的此人外儒而內秀,不是個簡單人物,不免格外重視。

話說,魯肅和劉備之間倒算是有些許趣事和緣分。

要知道,魯肅出身徐州東城,而那個地方是下邳郡在淮南地區伸入九江的一處所在,地理上屬於淮南,行政上卻照理說不該在劉備治下。然而有意思的是,當年劉備依靠著陶謙在沛南立足之時,有過一個小插曲……沛南以睢水為界,其實有八縣,劉備堂堂豫州刺史當時卻只拿了六縣作為存身之地,為何?

原因很簡單,乃是陶謙當時年紀未到,身體倍棒,所以性格自然一如既往的糟糕,那段時間他乾的噁心事可不止是把張昭下大獄……實際上,他當時覺得劉備能立足全靠他陶徐州撐著,於是乾脆將沛南八縣中挨著下邳國的兩個縣給當成報酬拿走了!

拿的那叫一個理所當然,霸道至極。

不過,等到劉玄德得到張昭提點,三千破爛兵南下淮河,橫掃淮南之後,兵精糧足成了氣候,居然沒有討還那兩個縣,而是在某一次接受陶謙邀請往廣陵對付前彭城相薛禮的騷擾後,路過此處,見到此地深入淮南,便乾脆趁機將東城縣吞下。

只能說劉備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實際上,當時中原是真的亂,所謂劉備、曹操、孫堅、陶謙等人是無法真正掌握所有戰略空間的:

譬如汝南有黃巾賊,有李通這種在朗陵實際上割據的小軍閥;廣陵有薛禮這種佔據江海邊緣,四處騷擾的失意者;九江、廬江有數以萬計的湖匪水賊;沛北、梁國有大量塢堡,更不要說所謂宗賊、山匪之類的了……

而且非只是這些,正如劉備和陶謙之間的小故事一般,孫堅和曹操,曹操和劉備,劉備和孫堅,同一時間類似的小插曲多的是……就好像當初孫堅為什麼邀請劉備去替他平叛汝南,又要把潁水以東交給劉備?其中一個不好意思出口的原因,乃是他生怕汝南叛亂作大,劉玄德借著他孫堅在南陽抽不開身的機會,直接以豫州刺史的名義用平叛的手段把那地方給佔了,然後不還!

到時候,他孫文台是翻臉呢,還是認慫呢?你總不能說,請豫州刺史劉賢弟把你治下豫州汝南郡那幾個幾個縣還給我吧?

當時的複雜狀況還可以從孫堅許諾潁水以東地盤時的另一個小細節看出來——汝南在潁水以東其實足足有八個縣,為啥只還七個,因為有個城父縣在曹操手裡!

城父雖然屬於汝南,但其實就在渦水下游,距離當年曹操和公孫珣洗澡的地方不遠,那地方曹操尚未起兵,就被曹仁領著幾千個混混給佔了,屬於曹操的原始地盤,而曹氏在渦水的影響力太大了,孫堅其實力有未逮。

這些東西,說白了,就是這些水平比較高的軍閥們之間又拉又打又要照顧大局的外在表現而已……總體而言,大局是大局,可私底下還是要爭地盤,搶人口的。

以鬥爭促和平,以鬥爭贏得尊重嘛!

回到魯肅那裡,當時劉備到了廣陵,輕鬆擊敗薛禮,然後摟草打兔子佔據了下邳東城,第一時間就去找魯肅,這是因為魯肅少有壯志,慷慨散財,名聲在淮南地區是很大的,與劉曄這些淮南本地的人才相互之間也都是好友,劉玄德早就聽說過他。

然而到了東城才知道,魯肅跑了!

這廝在東城見到此地混亂,時不時有薛禮這種人騷擾,所以乾脆遷移往淮南去了……劉備趕緊回到淮南,再派人去巢湖附近徵辟魯肅,一打聽才知道這廝居然又跑了,乃是起了出仕的心思,這一次準備去荊州投奔劉表!

於是劉備趕緊親自去追,追到江邊換上船再去追,一路追到江夏也沒見到人影。

然而,等他沮喪至極回到自己在淮南的大本營壽春後,這才驚訝發現,魯肅居然就在此地等他呢!

原來,魯子敬犯二杆子亂跑的時候,也擔心自己這是不是有點不靠譜,於是臨行前專門來壽春找自己好友劉曄商量,把劉子揚差點給逗笑了——擺在眼前的明主你不投,亂跑啥啊?

魯肅就辯解說,這劉備一個燕人,咱也不知道他,而大丈夫一旦委身就要生死相從的,這是能輕易投奔的嗎?

劉曄也懶得多說,而且劉子揚又何嘗是省油的燈?這位從小殺人不眨眼的貨大手一揮,乾脆用強把魯肅給關起來了,等劉備回來才放出去。

而等到魯子敬見到了劉備,並得知對方為了追自己差點一路追到江夏以後,這才感激涕零,納頭便拜,從此成為了劉備心腹之人。

平心而論,無論是曹操還是劉備,又或者是孫堅,他們在中原、淮南都絕非順風順水,或者說如今這天下正逢亂世,誰身上又沒有幾個故事呢?而如果劉備或曹操日後不能定鼎天下,這些故事又有誰在意呢?

回到眼前,魯子敬與郭奉孝帶著陳登、徐庶一同往北,途徑琅琊,原本想要拜會正在收編琅琊臧霸部的鎮東將軍關羽,卻不想因為泰山盜匪於毒為臧霸部屬昌烯所釋,趁亂逃竄,浮海南下,關雲長此時正在震怒……知道老上司脾氣的郭嘉不好多待,匆匆留書致意,便再度啟程北上了。

轉入泰山郡,過濟北,走東郡,從蒼亭渡河,再往西行便是魏郡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河北中原似乎也就是一水相隔,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壁壘分明。

而進入魏郡,徐庶便主動告辭,自行遊歷去了,陳登雖然不舍,卻也無話可說——下邳那次經歷,對二人的打擊幾乎是一樣的,徐庶決定多走走多看看,陳元龍還能如何呢?

等數日後,七月下旬這日中午,一行人進入繁華至極的鄴城,剛剛在東門內的驛館住下,尚未來得及感嘆遊玩,便得知衛將軍公孫珣要召見他們——此時,公孫珣正在城外西南銅雀台工地上視察,但聽說是魯子敬、陳元龍為使者後,卻一刻也不願等,直接傳喚。

魯陳二人不敢怠慢,帶上劉備準備的禮物便復又匆匆出城往鄴城西南面的漳水畔銅雀台而去了。

話說,由於夯土技術的推廣和發展,漢代的台式建築其實已經到了非常成熟的地步,軍營中的夯土將台,軍事堡壘的夯土外圍,政府、學校、祭祀建築的夯土地基,都是極為普遍的。而銅雀台作為一個執政集團彰顯威儀的建築而言,其規模也是毋庸置疑的。

不說別的,哪怕此時尚未有多少建築立於台上,單獨的一個十丈大高台,便也顯得震撼人心了。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魯肅拾級而上,登台謁見公孫珣,尚未來到台上便聞得一個聲音於頭頂當面而來:

「人言利刃在手,殺心自起,登高望遠,豪氣自生……子敬淮南英傑,以為此處如何啊?」

魯肅和身側陳登一起匆匆抬起頭來,卻見到一個只有唇上留髭而不蓄頜下須髯之人,身材高大,鶡冠劍袖,正含笑負手立於台階正上,居高臨下而問。

魯、陳二人觀其容貌頗顯端正,言語清朗也顯年輕,好像只有三十二三歲的樣子,再加上其人身上連個印綬都無,還以為是鄴城此地哪位重臣家的子弟聞得淮南使者至此專門來找茬呢!

但下一瞬間,幾乎是同時,魯肅和陳登齊齊瞥見了此人腰上一柄刀把極長、制式怪異的佩刀,卻又各自慌亂,隨著一旁郭嘉一起下拜行禮,口稱『衛將軍』!

「非是官寺接見,何必多禮?琅琊入手,行程圓滿,本該讓奉孝先去休息的,但聽說魯子敬至此,不敢怠慢,倒是辛苦奉孝了。」公孫珣往下行了半步,先行扶起了郭嘉,並稱讚一時。

「職責所在,豈敢稱辛苦?」被扶到台上的郭嘉趕緊俯身稱命。

「既然來了,且隨我登台一游吧,志才也在此,省的你再去尋他專門彙報了!」公孫珣微微頷首,卻又將對方放開,讓其人自去尋戲忠,然後再度看向了身下的魯肅。「子敬,適才我所言,你尚未應聲吧?」

「外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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