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三章 白雲出處從無例

徐庶的計策簡單而又直接,恰如傷風感冒之人多數只用大青根煮水,喝了之後有用就有用,沒用就沒用一般。

「獻徐州與曹劉二位,然後一起去投奔衛將軍?」身上水漬都未乾的陳登愕然一時。

「或者也可以獻徐州於衛將軍,然後投奔曹劉兩位……」徐庶從容作答。「大局之下,你我二人其實並無多少多餘動作可為,只能趁著立場中立之時將徐州歸屬定於一方,顯出本事、立下大功之餘再走他處方可無愧於心。唯獨如此局勢下,想獻徐州於衛將軍的話,關鍵只在於琅琊臧宣高,我等其實無力。而且一旦衛將軍南下,徐州為他所得,則中原一路坦途,大戰不可避免……雖說大戰本就不可免,但你我區區豈能為一己之私開此戰端呢?」

陳登沉默不語。

「我知道元龍在想什麼,」徐庶嘆氣道。「你為陳氏一代翹楚,根基俱在徐州,驟然離去,什麼就都沒了……但要在下來說,元龍兄,你一日不走出徐州,一輩子就只是一個仗著家門於地方勢力豪氣逼人之輩,成不了真英雄……再說了,元龍兄,往後徐州無論歸於誰,其實都沒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可離開徐州,去投奔衛將軍,便有用武之處,便是真英雄了嗎?」隔了半晌陳元龍依舊難以接受。

「當然未必。」徐元直忽然語調緩了下來。「我不知道於你如何,但於在下,我是真想尋個機會,有朝一日當去面問一問衛將軍……做周公不好嗎,為何一定要覆漢而自立呢?」

「這種話……」陳登失笑難制。「我都能替衛將軍答出來,『吾可取而代之』嘛,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衛將軍的功績擺在那裡,強力擺在那裡,走到這一步,有這種想法不是理所當然嗎?而且別看曹奮武、劉豫州他們此時每日喊什麼興復漢室,元直,真有一日等他們敗了衛將軍,成為天下至強,難道會沒有這個心思?」

「若如此。」徐庶微微抿嘴片刻,方才反問。「你們陳氏又糾結什麼呢?」

陳登登時失語。

「其實人心總是這樣。」徐庶感嘆道。「想要順著志氣去做,總要礙於現實種種,想要順著現實去做,又總忍不住心存高遠,如今衛將軍心意明顯,不把所謂漢室復興四字放在曹劉兩位身上還能如何呢?其實我對衛將軍也是如此,若非是敬他重他,又怎麼會希望他能成為周公一樣的聖人呢?」

「可……」

「可若他真的說出『吾可取而代之』那種言語,我也無話可說,既然受人之恩,此番在徐州了了心愿以後,便拿這一輩子還他少年助我脫困之恩便是。」

陳登沉默許久,然後起身而去。

對此,徐元直並未在意,他知道陳登的難處——這個徐州第一世家子如果不能下定決心離開徐州的話,這個所謂計策對於其人而言便毫無意義。

然而,片刻之後,陳登居然去而復還。

「元龍兄準備隨我去河北嗎?」徐庶精神一振。

「依然難定。」身上又被淋濕了一遍的陳元龍昂然坐到了徐庶對面。「但我想了想……且不說我走與不走,只說此事為與不為,我們陳氏在衛將軍那裡其實都註定算是負恩之輩,而且正如你言,衛將軍若此時入徐州,則大戰必起於徐州,生於斯長於斯,焉能坐視不理?再言之,時局在前,大丈夫空懷壯志,焉能坐視不理?」

「說的好!」徐庶沉默片刻,微微頷首。

「事到如今,元直有什麼計策?」陳登懇切相詢。「曹劉又該選誰?」

「不用選,讓他們自己來便是。」徐庶從容答道。「至於計策嘛,之前便說了,幾乎於無……如今衛將軍遠在鄴城,鎮東將軍關雲長也在青州,他們真想要得徐州,唯一的指望便是此事能緩緩圖之……最好是能從容收買臧霸,然後再以使者勸陶徐州本人當眾許下徐州歸於河北的言語。而若收買不成,陶徐州也不許,那便只能動武,但此時一般也來不及了,因為曹劉兩位也不會坐視不理的。我等要做的,不過是使時局緊張,讓衛將軍來不及,讓曹劉兩位早下決斷罷了!」

「元直……你莫不是說要陶徐州……?」

「焉能為此事?」徐庶不以為然。「其實兩封偽書便可……便是偽書也不必,只要你今晚去拜會呂子恪(呂虔),暗示那臧宣高實際上已經投了衛將軍;我傍晚隨元化公往安東將軍府上一行後於堂後私下見一下甘夫人,只說陶徐州身體隨時可能失語癱瘓,那曹劉兩位若真是豪傑人物,便自然會有所行動,而具體是曹劉哪個,不妨讓陶徐州自己挑便是。」

「也是……」陳登恍然而應。「這招喚做火上澆油,三十六計可以成三十七計了。」

徐庶欲言又止,到底是沒有理會對方,而是繼續言道:「而且如此舉動還有一個好處,那便是可以讓下邳城少一番亂子!」

「這個我知道。」陳登立即點頭。「許耽、笮融俱為陶徐州鄉人,一個有兵卻蠢,一個有軍械、糧草卻又貪鄙至極,一旦陶徐州身死,便無人可制,無論是誰來接手,屆時必然生亂,反而不如趁著陶徐州尚在,對丹陽兵尚有威望之時有所為。」

言至此處,陳登稍微一頓,復又言道:「其實之前徐州各勢力皆不願動,便是怕出亂子,但仔細想想,恐怕還不如先做決斷,反而能少些亂子……」

「你們哪裡是怕出亂子。」徐庶忽然冷笑。「乃是你們心知肚明,陶徐州一去,無論是外面三位誰得了徐州,按照他們的強勢,你們幾家都不可能再真的繼續掌握徐州實權……所以宛如母雞埋頭於自己翅下一般自欺欺人罷了。元龍兄,我今日送你一句肺腑之言!」

陳登登時肅容:「元直請講。」

「若真到了需要做決斷的時刻,不妨助一助願意直言得徐州後會清掃徐州之人,因為這種人才是光明磊落值得信重之人……最起碼人家不屑於哄騙你們!」

陳登愈發無言,卻又重重頷首。

隨即,二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湖海豪氣之人便乾脆依計行事,直接挑破了徐州的僵持局面。

話說,徐州的平衡本就非常脆弱,而一旦陳登這個本身就是徐州一極的重量人物和借著華佗代表了醫學權威的徐庶忽然親自下場製造混亂,那效果反而好的出奇……實際上,陳登和徐庶告訴其他人的時候,還是很保守的言論,但僅僅是一兩日後,下邳城內便已經謠言四起,陶謙從可能會休克失語變成了隨時會死,還外加了甘夫人偷盜安東將軍印的戲碼;臧霸從可能與衛將軍私下會談變成了琅琊已經歸屬河北,關羽數萬大軍已經進駐到了東海郡邊界,隨時可能殺來,屆時還要屠城!

根本不用二人再把水攪渾,也不用他們製造慌亂局勢,整個徐州就徹底進入到了戰備狀態……這種情況下,即便是能見到陶謙本人的陳珪、趙昱、曹宏、曹豹、糜竺、糜芳也都控制不住局面了。

因為平衡一旦被打破,混亂和對峙一旦挑起,局面就不是人力可為的了……這些人本就不是一路人。

譬如說,第二日晚間,下邳相笮融當時聽到謠言後,第一反應便是冒雨翻牆逃出了下邳城,然後到城外發號施令,登時便聚集了數萬佛教信徒和數千郡卒,然後屯駐到了下邳城西隔著泗水的葛嶧山,那裡是他之前作為下邳相數年存放糧草、軍械的地方。

沒辦法,和歷史上不同,如今徐州三面都是強力諸侯,笮融哪裡都去不得,只能用這種方式求些安全感。

不然呢?總不能讓他浮舟出海吧?

所以一旦以為陶謙身死,他是真覺得天塌了一般,而他也是徐州城內真心渴望陶恭祖能熬過去的寥寥數人之一,之前堂上嚴肅要求華佗治病更是發自內心。

而等到他得到陶商的召喚,又得到了老鄉許耽及其部丹陽兵的護佑,入城重新見到陶謙,發現後者並沒有到那一步後,心知是謠言,卻依舊拒絕解散部屬,甚至拒絕回到城中官寺居住……沒辦法,這一次是假的,下一次是真的怎麼辦?任人魚肉嗎?

而笮融既然拒絕,曹宏、曹豹叔侄二人便有了充足理由繼續維持下邳城本身的戒嚴,接著許耽也有理由將本部數千丹陽兵移動到泗水南岸與笮融相呼應,而既然下邳城左右已經刀兵對峙成了這個樣子,趙昱、糜芳、陳珪也沒有理由不派出親信,讓各自所領郡國內的郡卒聚集於各處要害,準備死守或接應。

事情到了這一步,陶恭祖原本就英雄氣短,此時更是心寒,連質詢臧霸長子臧艾的心思都沒有,只是乾脆派出了長子陶商為使者,往長安去謁見天子,交還安東將軍、徐州牧印綬;並以次子陶應收拾器物,準備返回丹陽老家等死。

但到了這個時候,於公於私,陳珪、糜竺、曹宏、趙昱,乃至於笮融等人都不會同意陶謙的任性,眾人紛紛下跪執臣子禮,好說歹說,最後讓陶應回家收拾舊宅,卻讓陶商代掌印綬留在此處……真沒辦法,若是陶商也走了,各方勢力之間連個可靠的傳話人都沒有,只怕立即就要有火併之事。

局勢又僵持了四五日,眼看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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