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三十二章 大江東去老諸侯

一個政治領袖,尤其是亂世之中的政治領袖,他的人生註定是分裂和矛盾的。

因為政治理想是和個人野心有衝突的,政治、道德底線與權謀、武力手段也註定會產生對立,這種情形下,一個政治領袖很可能要為了天下太平而發動戰爭,要為了政治理想而嚴刑峻法。

更遑論,他們本身也都是在摸索中前進,而且無論是個人野心還是興復漢室,這種東西在當時來看,都是一等一的可以擺在檯面上的『人生理想』!

歷史上,漢末曹操、劉備、孫堅這三個人都是如此。

首先,三人都有政治理想且都付諸於了實踐,這毋庸置疑——曹操作為貼近漢室中樞的權貴子弟,他受過系統的精英貴族教育,其本人也有系統的政治理想,最起碼對於儒家、道家、法家那些傳統主流思想中『聖世』的理解是有見地的;劉備也不用說,他可能沒有具體的什麼理論知識,但是遊俠的那種扶弱抑強的樸素道德理念卻始終伴隨著他,他在平原治政,能讓曹魏的官方士人隔了幾十年還在稱讚他,攜民渡江攜的老婆孩子都沒了,照樣『以人為本』,曹孟德絕不是憑空忌憚他;即便是孫堅,其人一生短暫,但他前期為國家奮戰的英姿也是不可置疑的,尤其是在討董時期,當別人畏縮不動時他卻依舊一往無前,拼盡全力去維護漢室,而且也是唯一獲得了些許成果的,這些舉動,任誰都難以否定他的英雄屬性。

但與此同時,這三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私心野望,也都會被亂世環境所影響,更不要說還會被出身和見識所限制,而拋開這些去評價一個人,未免有些一廂情願外加失於偏頗。

曹操的家族堪稱是漢室近臣,所以他對漢室有著極強的歸屬感,所以他才會和荀彧搭夥,一個領著兗豫豪族,一個帶著兗豫士人,宛如魚水相逢,並試圖一起興復漢室,使天下重歸那個理想中的『人耄耋,皆得以壽終』的古典『聖世』。

但是,他孤身向洛陽的時候關東諸侯拋棄了他;父親死於宵小,外出作戰時又被張邈、陳宮所賣;與舊友決戰,被他維護的漢室中樞卻都紛紛與袁紹交通;南下討平亂世,卻又被劉備和孫權終結了有生之年平定天下的最終理想……於是他開始漸漸放縱,開始稱公建制,開始一意孤行,卻又始終難以擺脫荀彧的陰影與他自己內心深處曾經的理想,於是哪怕手握天下十三州的九個,卻始終沒有邁出最後一步。

孫堅就不多言了,他死的太早,但即便如此,他也在掩埋漢室皇陵的同時試圖藏匿玉璽,盡忠漢室的同時為袁術所用禍亂中原。

唯獨劉備……

劉備是個遊俠,講的是一股任俠之氣,但與此同時他又起了野心,這種野心不知道是他小時候看著頭頂大桑樹起來的,還是與公孫瓚等人在緱氏山這個天子腳下廝混時起來的,但總是確鑿無疑的。

然而,野心和俠氣似乎是最難平衡的一對事物了,歷史上劉備一直講俠氣,於是都快五十了還只能流落新野;一朝破忌取了益州,便立即有飛龍在天之感;然後一旦因為關羽之死重歸那股任俠之氣,卻又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

人們稱讚他的任俠之氣,嘲諷他一朝為野心破忌為假仁假義,但偏偏忘了獻出取益州之策的恰恰是一位公認的千古完人,而他重歸任俠後的舉動卻徹底葬送了一個政治集團的政治理想。

只能說,他的道路恐怕註定是最狹窄的一條路,正如他本人恐怕是漢末群雄中最偏執的一個人?

不過回到眼前,曹孟德也好,孫文台也罷,劉玄德也成,甚至還有袁紹、呂布、劉表、劉焉、士燮、陶謙,這些所謂漢末群雄,卻都不可能繞開一個本不該立於世間的遼西匹夫……他是某些人的對手,某些人的朋友,某些人的兄長,某些人的上司,某些人的下屬,某些人的同僚!

他是現在的大勢所在,所有人都必須在他的政治框架下維持統治,而與此同時,他又如一道鐵幕一般,從西涼到東海,萬里之遙,整齊落下,壓得下方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而這其中,如果非要挑一個受此人影響最多最大之人的話,那便只能是涿郡遊俠劉玄德了。

「回稟主公,前方涢水口已破,周泰校尉詢問該當何為?」涢水之上,水陸並進,順流而下的近萬大軍之中,有人乘馬從岸邊逆行至一大船之側,然後也不上船,直接在岸上拱手相詢。

「讓他不必多停,也不必管我,一鼓做氣,再順漢江往下攻破漢江口!」劉備端坐在一艘大船之中,披甲持刀,頭也不轉,便兀自答道。「唯獨小心一些前面的孫策,不要趕得太快,直接撞上了!」

「喏!」士卒轟然應答,卻又棄了馬匹,轉而在河畔登上一艘小船,輕易順流而下去了。

大軍秩序井然,文武齊備,士卒士氣高昂,看的船上初來乍到的李通一時愕然。

「李將軍為何如此姿態?」劉備瞥見對方姿態,隨口而問。「你在我兄故破虜將軍麾下難道沒見過這種軍威嗎?」

「回稟將軍。」李通趕緊俯身。「非是此意,而是兩位將軍各有千秋,不免新奇……」言至此處,李文達微微一頓,方才在對方鼓勵的眼神下繼續言道。「孫破虜麾下將士昂揚,攻略如虎如狼,隨之讓人忘生忘死,跟著他總覺的什麼樣的敵人都能被打敗;而將軍麾下進退有序,文武兼備,後勤整潔,前鋒勇猛,隨之讓人自覺萬全,收到將軍的命令去做事,總覺的萬事妥當,什麼樣的敵人都不敢跟我們為敵。」

劉備不喜不怒,不過語氣到底是輕鬆了一些:「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若以我兄文台之兵來攻我,我是勝是敗呢?不過我也懂你的意思……若說我與我那位義兄之間有什麼區別,那便是他本人驍勇無敵,善戰無前,再加上兵馬都是鄉人、舊部,所以只要他本人衝起來,其餘部眾一定是捨生忘死隨之向前的,自然是如猛虎下山,所對辟易;而我呢,我軍略稍遜於他,武勇也遜於他,唯一能有所恃的,不過是禮賢下士,盡量收羅英才為我用,借他們的力量來整備一切罷了,所以才會有『萬全』之言。」

李通想起對方之前對自己的安撫,又想到如今劉備光是帶在軍中的人便有文如張紘、武如張飛之公認的天下名士、武將,除此之外,還有出身為匪如周泰、劉辟、龔都,出身名門如陳紀、陳群、袁渙,出身鄉野土豪如自己、如陳廣(陳武父親),當然還有那個魯肅……不論文武、出身,俱能為其所用,也是發自內心感到嘆服。

於是,其人便再度俯身拱手,誠懇言道:「明公用人如此,必能成大業!」

孰料,劉備聞得此言,反而難得動容搖頭:「不過學了一句『以人為本』罷了,此生於亂世不負人便足矣……而便是說到能得人,光是我知道的便有北面兩位兄長不遜於我,所以說大業不大業的,還是要看運氣的!」

周圍諸人聞言多有異色,而李通則依舊誠懇相對:「天下英雄何其多,大業只有一人能為,誰不要看運氣呢?唯獨我等亂世能逢一明主,何其難得,總是要為明公儘力而為的!」

劉備聽得此言,情知對方是新降之人,多有畏懼、奉承之意,卻還是於船上起身,上前扶起對方:「文達說的好,其實能夠與文達你們這樣的英雄豪傑之士並肩而立,再一起去爭一爭,不也不枉此生了嗎?」

周圍文武,以張紘、張飛為首,俱皆俯身稱命。

秋末大江橫野,滾滾波濤正盛,坐斷淮南復又奪得天下第二大郡汝南的劉備親率大軍萬餘自朗陵翻過桐柏山,轉入比水東南匯合李通,再南下進取安陸,並順之前袁術奪西陵路線繼續一路順江南下。

而與此同時,得到傳訊的張昭不敢怠慢,即刻發廬江、九江郡卒沿途守備,接應兼防禦孫策之餘,更是以劉備所表廬江太守呂岱引兵三千自下游向上夾攻袁術。

可憐袁術新得江夏不過才區區兩月,勉強強征了一萬人,還分給了女婿五千,剩餘五千又有三千給了張鮍往上游沙羨防備劉表去了,如何能擋劉備?

實際上,前面被袁術表為折衝校尉的孫策經過此地時,若非擔憂夾在劉備、劉表、曹操之間乃是死地,早就順便取了江夏了,而孫策扶靈之軍近萬,也事實上遮蔽了劉備的進軍。

於是乎,等到孫策前腳離開西陵渡口,不過兩日,根本不用劉備大軍到此,跟在後面的周泰便長驅直入,以三千九江悍卒一口氣奪下了西陵城,生擒毫無反應的袁術!

同樣感到震動的還有孫策,孫策離開西陵又往前走了區區五日,還沒到蘄春呢,就在大驚失色中看到劉備的旗號從下游而來了,並收到了張昭代筆以劉備名義發來的斥責公告……而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孫策的軍心開始動搖,不少低級軍官紛紛就勢脫離隊伍投奔劉備。

無奈之下,孫策不得不改為南行北駐,也就是靠著長江南岸行軍,只有缺乏補給時才到北岸去尋張昭獲取補給。而即便如此,等到他最後一次在劉備勢力範圍補給,也就在九江歷陽時,全軍也只剩下五千人左右了。而他更不曉得的是,他如此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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