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二十六章 南陽龍虎方爭鬥(續)

聯想到之前蔡瑁殷勤勸酒,並極力挽留自己在城中安歇,帳中燭火之下,呂布第一反應便是自己被劉表那廝給玩了!

這當然是很有可能的,想當年在北軍,劉表做北軍中侯他做北軍校尉的時候,兩人便不對付……一個中原劉氏宗親名士,一個河朔武夫,能對付就怪了!而董卓之亂時,雙方更是直接產生了齟齬和分歧,說難聽點,當時完全可以說是呂布背叛了上司劉表,將北軍帶走倒戈,只是彼時董卓得勢太快,而劉表一直到出洛之前都未曾來得及翻臉罷了。

有此間隙,將心比心,如今趁著大雨,敵軍不大可能來攻,先行解決他呂布又何妨呢?

而既然要解決自己,必然是從自己到底下的士卒全都處心積慮有所應對,一念至此,呂布幾乎絕望……這不僅是夜間下雨他的騎兵戰鬥力大打折扣的問題,也不僅僅是他現在只有八百人的問題,而是說此番被攆出長安,孫堅以武力拒他,劉表也不納他,那天下之大,他呂布即便是能逃出去,卻還能去哪兒?

真的要去鄉中當土匪嗎?掛著天下第一大郡的印綬和縣侯印綬的土匪頭子?

又或者自己和手下八百騎全都刀槍不入,能全乎著穿過孫堅或者劉表治下上百座城池,逃到故人曹操或劉備那裡去?

一陣難以言喻的絕望佔據了呂布的身體,上一次這種感覺還是在蒲津,當時他聽從賈詡的意見出兵跟上董旻,結果剛走到蒲津就聽說身後賈文和獻上了潼關,然後便是整個人生跌落谷底。

「君侯!君侯起來了嗎?!」就在這時,一人忽然掀開軍帳舉著火摺子直接闖入,卻正是呂布如今手下少有的心腹將領黃淵黃潛九。「孫堅來襲,速速迎戰吧!」

還穿著素衣在榻的呂布陡然怔住:「你說何人來襲?」

「是孫堅啊!」黃淵點燈同時匆忙作答。「聽陣勢絕不下萬軍來襲,只是片刻間劉磐的前軍一下子就崩了,君侯速速披甲吧!」

呂布反而驚疑更甚:「孫文台是神仙嗎,能此時來襲?白日不是你們冒雨做哨探到下午嗎?」

「所以前軍一下子就崩了啊!」黃淵也越發焦急。「誰能想到他們會如神兵天降?君侯,現在不是計較此事的時候,而是要如何應對,趕緊披甲迎戰吧!」

呂布恍恍惚惚,立即在黃潛九的協助下匆忙披甲,片刻之後便一起出帳……然而,甫一踏出帳外,其人便陡然怔住,因為外面天太黑了,太亂了,與此同時,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只有前方越來越近的『殺呂布』之聲如雷貫耳,算是唯一一件稍顯整齊的事物。

而毫無疑問,之前黃淵便是靠著這個斷定前營已經崩潰的。

只是……這怎麼打?

「這怎麼迎戰?」被雨水一激,回過神來的呂布扭頭喝問道。

黃淵也醒悟過來,黑夜之中,混亂之下,騎兵連找個地方列隊都難,更不用說地面如此濕滑……不過最致命的還不是這些,乃是他們如何分辨敵我?又如何讓騎兵在滿是障礙物的營盤中行動起來?

靠口音辨識嗎?

還是靠打之前問一句,你是哪家的?或者可以對著『殺呂布』的地方衝鋒?即便是這個法子有用,可如此漆黑雨夜,營中跑馬是要自殺嗎?

而沒了戰馬,八百北地宿騎在泥地里亂戰,恐怕還不如人家本地荊州兵呢!

「君侯!」黃淵醒悟之後立即改容。「出擊已然不可,要不就在這裡點燃軍帳,整頓後營周邊兵馬,固守待天明,以作反撲?」

「撤!」呂奉先在漫天『殺呂布』之聲中喘了口粗氣,卻乾脆做出了決斷。「趁戰事沒推進到咱們身前,帶著戰馬,全軍往身後鄧縣縣城方向跑……」

黃淵一時難解:「君侯,我知道此戰艱難,一時撤退也無妨,唯獨此時若避戰,那將來如何與劉表交代?而且再說了,即便艱難,咱們也不怕……」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這些東西我比你更懂。」呂布冷冷回頭。「我如今只能倚仗劉表,而且亂戰之中我們在後面若能清理空間整頓兵馬,以咱們的久戰之士為先,未必不能奮起餘勇,逆轉戰局……可是憑什麼要豁出我們的命去幫劉景升?」

黃淵微微側首,那意思很明顯……滿營都在喊『殺呂布』!

「不是這樣的。」呂佈於雨水之中不怒反笑。「這一仗歸根到底是孫文台與劉景升的事情,而咱們一窮二白,反而與此殊無利害,便是所謂『殺呂布』也不過孫文台一時意氣罷了……這時候,咱們要做的只是保全八百騎兵,不要無端砸在這種爛泥窩裡!」

黃淵稍微有所醒悟。

「不過你說的也對。」呂布又側耳聽了幾聲,然後忽然再笑。「僅憑今日這喊聲便知道,孫堅還記得潁川一戰的仇,其人萬萬是容不下我的,咱們暫時也只能依靠劉表……這樣好了,你和魏續一起帶著咱們的騎兵往鄧縣身後躲藏,一定以保全咱們自己的士卒和戰馬為先,我只一個人去城中尋蔡瑁,為今之計,城外已經不是人力可為,只有助蔡瑁嚴守城池方是上策!」

黃淵立即俯首聽命。

「記住了!」呂布忍不住多叮囑了一句。「歸根到底,你們這八百騎才是我這個空頭子溫侯與太守的本錢!沒有本錢就不能再起,而若不能再起……潛九,我呂布自是一方英雄,如何能鬱郁久居人下?!你以為我投靠劉表是為了借他一個縣立足嗎?今夜我與你透個本意,他兩家廝殺的越凶,劉表損失越重,我這八百騎在其人身前才越能持重,唯獨不能讓他一泄到底罷了。」

黃淵怔怔看了眼自家這位舊主,平心而論,對方在閑置數年,此番出武關之前,他也已經許久未曾與對方見面了。

不過,到底是多年相從,其人終究是拱手而去了。

呂布望著自己這箇舊日部屬轉身消失在雨夜中,卻是面無表情,鶡冠鐵甲皮靴,負手在帳前停了許久來專門聽這如濤似浪的『殺呂布』之聲。

他是沙場宿將,一開始只是余酒未醒,再加上誤判了形勢才一時慌張而已,此時既然心中大致明了局勢,卻反而不慌了,甚至開始憑藉著殺自己的聲音揣測起了戰況。

話說,戰場可能是世界上最離奇的最混亂的一個地方,當雙方以生死相對之時,你可以在這裡看到任何奇葩的場景……有時候一方大獲全勝,結果主將在戰後威風凜凜之時卻會被一支流矢輕易放倒;有時候一方明明佔據優勢,卻會因為好整以暇被反敗為勝;有時候你明明坐擁巨大戰爭潛力卻根本無法施展,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失去一切。

人類的上限和下限不停的在戰爭中被刷新,愚蠢時愚蠢到讓人難以理解,聰明時聰明到讓人匪夷所思;強悍時強悍到讓人畏懼如虎,虛弱時虛弱到讓人望之便笑;高尚時高尚到讓人傳頌千古,卑劣時卑劣到讓人遺恨終生……在這種地方,所有的『合理性』討論都是馬後炮的總結,因為戰爭本身就是用種種不合理來堆砌出合理結果的一個過程。

呂布聽了一陣子,『觀察』了一陣子,便已經明白此時的戰況了……那就是不管孫堅是用什麼法子忽然間出現在此處,但當他領著萬軍之眾出現在此處的那一刻,這場所謂淯水之畔爆發的劉表援護袁術的戰役就已經事實上結束了。

此戰之後,劉表軍主力將徹底喪失主動干涉南陽戰局的能力,而孫堅完全可以從容等來身後援兵,掃蕩比水東岸。

為什麼這麼篤定?

原因很簡單,呂布敏銳的察覺到,問題不在於孫堅軍多麼善戰上面,也不在於劉表軍隊有多麼虛弱……實際上,按照他這幾日的觀察,劉表的軍隊還是很出眾的,後勤補充、軍官組織、兵員素質都挺不賴,但是,現在他們暴露出了一個致命弱點,那就是劉表的士兵明顯沒有應對夜襲的經驗。

或者更乾脆一點,他們缺乏一切大規模戰場的經驗!而細細想來,這一戰似乎是劉表獲取荊州政權後第一次大規模用兵……這種部隊,怪不得之前會慘敗於新野野地之中。

實際上,呂布不過立在自己帳前片刻,便已經感覺到了異樣,那就是戰場上明顯有兩股聲音,一股是孫堅部隊突襲時呼喊的『殺呂布』之聲,一股是荊州士兵混亂引發的雜音,而後者傳播的速度遠比前者要快!

而這意味著荊州士卒自己的混亂比孫堅軍的推進還要來的快。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荊州士卒可能因為生在江漢,本身並不畏死,但他們真的沒有夜戰的經驗。

得出結論以後,呂奉先搖了搖頭,便回身在自己軍帳內角落裡牽出了那匹著名的的盧馬……

沒錯,呂布一直是和自己的戰馬一起睡的!

話說,其人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被驅逐出長安還是成功逃離了長安,反正他這些日子真的不好過,沒有補給、沒有落腳處,在丹水被徐琨這種官二代仗著地利隔河阻擊,幾乎只能在南陽西部山區轉悠,一度佔據了一個山窩裡的涉都鄉,然後自己也覺得可笑,便復又棄了那個鄉來投奔昔日同僚劉表。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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