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二十四章 卓哉光武真聖君

公孫珣感到躁動不安,不僅僅是因為這一日悶熱的天氣與隨之而來的暴雨,更是因為常年以武力、軍事以及政治威信解決問題的粗暴行為方式忽然離開,面對著大量的官僚體系問題和即將到來的大規模民政治理行為時,其人未免有些不適應。

多少年了,這位衛將軍不是在戰鬥中就是在為了戰鬥而進行的忍耐與奔波之中,常年伴隨在他身邊的也不過是戰馬、軍刀、甲士、義從這些東西,再加上邊郡貴族的出身,其人其實已經從骨子裡習慣了一些事情……須知道,即便是在洛陽參與政治鬥爭那一次,他也只是扮演一把刀子的角色,而遼西、彈汗山、高句麗、黃巾之亂、平關西、討董、滅袁,一次次一件件,完全可以說,他的每次真正起勢幾乎全都靠著最直接的暴力手段來完成。

而暴力是很容易上癮的!

不是說他沒有民政經驗與經歷。

恰恰相反,在很多人眼裡,這位衛將軍的民政經驗也是極為豐富的,甚至治政手段堪稱出色,政治理念獨樹一幟,甚至還有足夠光明正大的經學背景,這也是很多人認為他不同於一個邊郡武夫的根本緣由……譬如董昭、田豐、荀攸、鍾繇等重要下屬之所以一開始咬牙選擇他,多少是有這些緣故的;而再往後,關西的公卿、太原的世族、河北的豪傑,這些人願意在一定程度上服從他,認可他的統治,而非簡單點的把他當做董卓一樣的人物單純畏懼,也都是因為他那些執政經歷與經學背景。

可是誰能想到,這些治政理念並不是來自於他本人,而他的每次執政全都有一位強悍母親在身後用超出時代的理念、手段,還有大量的金錢背景來為他兜底呢?至於他的所謂經學背景就更扯淡了,那完全是兩位老師的寬宏贈予!

而且再說了,之前邯鄲一城、中山一郡,治理也就治理了……說句不好聽的,以他公孫珣的當日幾百精銳義從跟在身邊那種執政方式,敢搗亂的豪強,敢扯淡的世族,完全可以用強力壓制,而沒了反對力量,還不是想怎麼治政怎麼治政?

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如今公孫珣面對的是九個州,四十多個郡,一千多萬人口(甚至可能不止)……換做以往和以後,稱孤道寡,甚至直接稱帝都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而面對這麼大的一個統治區域,按照公孫珣所受的教育而言,他非常清楚自己以後要面對什麼:內部的派系鬥爭;施政理念實施中官僚體系的陽奉陰違或者過度熱情;學術建設與制度建設中漏洞;世族豪強改頭換面後的捲土重來;農業為本的堅持、手工業的扶持與商業發展的對立……這些公孫珣全都知道!

可更重要的一點是,公孫珣心裡也同樣非常非常清楚,將來面對這些問題時,作為一個絕對武力的持有者與上位者,除非萬不得已,他是不能在內部輕易舉起刀子的,那樣只會帶來更大的破壞,會帶來更多的問題……之前對崔琰的驅逐,更像是最後一次任性,卻已經有對青州儒士們的妥協在內了。

畢竟,既然走到這一步了,他想做的自然是母親口中的唐宗明祖!至不濟也要做一個光武!

怎麼能做董卓、爾朱榮呢?!

唯獨稍微可惜的是,他明明已經很克制了,每次想用強來處事時都撫刀來提醒自己,但還是在戰事之外,無奈親手殺了許攸。

只能說,這就是亂世嗎?

當夜,公孫珣輾轉反側,到了後半夜方才枕刀而眠……而不知為何,明明身在數萬大軍金戈之中,可其人先是夢到了劉璋捧來那隻黃河鯉魚,繼而卻還是夢到了昔日此地渡河而死的那些黃巾軍。

只是時過境遷,雖然依舊清楚那幾個為首之人名字,可夢中卻怎麼都記不得那些人的容貌了。

……

大雨瓢潑,電閃雷鳴,不分晝夜,龐大的軍營之中,有一名高冠披甲外罩蓑衣之人轉入中軍大帳的後帳之中,卻是在火盆之側朝著榻上方向拱手行禮,口稱君侯。

「不必多禮!」榻上之人滿頭大汗頗顯狼狽,望著來人隨意示意後卻又乾脆直言。「君理,我昨夜枕著古錠刀而眠,竟然夢到了世祖光武皇帝!軍中你的學問最大,也是我最信重之人,務必替我解夢!」

來人微微怔住,而待其小心脫去蓑衣斗笠後,方才露出面容,卻正是朱治朱君理,榻上之人也不是別人,正是朱治主公、中原四強之首,號稱江東猛虎的孫堅孫文台。

至於此地,乃是大漢荊州南陽郡淯水與比水之間,新野縣境內的一處軍營。

朱治脫下蓑衣、斗笠,借著火盆打量了一下孫堅的臉色,很顯然,僅憑對方面上的汗珠來看便能斷定自家主公沒有說謊,而且孫文台也確實沒必要跟朱治這種心腹之人說謊。

「臣這裡有三個說法,看君侯信哪個了。」朱君理來到榻前,稍作思索後便直接開口了。

「一一講來!」孫堅坐在榻上,握刀而應。

「其一,乃是尋常的鬼神之說。」朱治指著對方手中古錠刀而言。「此刀久隨君侯,多有殺傷,日久天長不免沾染血煞之氣,更不用說前幾日還剛剛在此處經歷大戰,而今日天雷作響,震動其中冤魂溢出,而君侯枕此刀而眠,不免受到侵染……」

「非是我不信這些鬼神之言。」孫堅搖頭言道。「而是我殺人無數,自己的刀,自己殺的人,又是自己所領的兩萬軍之中,焉能為其所迫?」

「也是。」朱治當即頷首,依舊面色不變。

「其二呢?」

「其二,便是所謂吉兆之說了。」朱君理依舊面無表情。「咱們數日前一勝,擊敗袁術、劉表聯軍,只待天晴便要跨過比水,徹底擊敗袁術了,而比水對岸的蔡陽縣正是光武帝鄉,想來是光武見君侯神武,青睞君侯之下乃有此兆……」

「若是吉兆為何會驚醒……也罷,其三呢?」

「其三嘛……」朱治稍稍改容而言。「有人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事無關吉凶……君侯,我知道你平素不喜曲折,那屬下也就直言了,此事說不定只是君侯白日心中起了一些念頭,卻又因為身為漢臣屢受漢恩而覺得稍稍有愧,偏偏又聽說前方便是光武帝鄉,這才會有今夜失神。」

「也就是君理敢對我這麼說。」孫堅不由搖頭苦笑。「好像還真就是這樣了……連日淫雨,我昨日在帳中聽那老先生為我讀史,說起光武天命,然後想起如今局勢,卻是有了些許異思……你為何不驚啊?」

「屬下為何要驚?」朱治稍作措辭便緩緩而答。「誰不是漢臣呢?可如今局面,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早就覺得漢室不可復興了,最起碼從董卓開始,便人人都覺的『天下事吾亦可為了』,更何況如今還有衛將軍為天下先,而偏偏咱們的形勢現在是前所未有的好,君侯有些心思又有何妨?不瞞君侯,你昨日才正經起了心思,依我看反而有些遲了,軍中一些將佐心思比你野的多……」

「你呢?」孫文台冷不丁的問道。

「屬下有時也會覺得有愧於長安。」朱治沉默片刻,但依舊是變相承認了。「但,屬下在長沙時便被君侯委任為兩千石之都尉,若說沒有從君侯成大事而列雲台之心也是自欺欺人。」

孫堅幽幽一嘆:「關鍵是,眼下正如君理所言,咱們的局勢實在是太好了,若說不起心思簡直可笑!」

朱治立即頷首。

話說,這裡就不得不提一提南陽的局面了。

南陽一郡三十七縣,近五十城,早在順帝年間就有近五六十萬戶、近二百五十萬人口,而與此同時,號稱河北精華的整個冀州不過是一百個縣、一百二三十城,然後九十萬戶、五六百萬人口……說南陽一個郡抵得上別處一個州真不是假的!

更不用說,南陽還有整個大漢最密集也是最發達的手工業基地,還有整個大漢朝最大的官營鐵器冶煉基地,這麼一個郡,真的是王霸基業所在。

然而,說到這裡,不免還得先再說一個人,那就是袁公路!

袁公路當日得了董卓後將軍印綬後南走南陽,當時便在孫堅這個打手的協助下圈下了南陽、潁川、汝南這三個連在一起的中原精華地盤,累計人口約六百萬……你沒看錯,三郡六百萬人口,汝南的農業、潁川的人才、南陽的鐵器和財貨,應有盡有,再加上當時荊州無主、淮南動蕩、江東空虛,當時袁術被認為是天下四強之一絕不是虛妄之語,他本人以南制北的那番言論也不能說是空穴來風。

但就是這麼大一片基業,劉表單騎入襄陽,荊州除了南陽外的地盤就不再屬於他袁公路了;朱儁交州救兒子不成,被士燮攆回會稽老家,與自己另一個兒子豫章太守朱皓打聲招呼,江東那邊就不聽他後將軍的招呼了;最要命的是劉備一個涿郡混小子,當時才三十歲,往淮南那麼一坐,揚州精華所在的九江、廬江二郡也忽然就沒了!

最後隨著孫堅一怒之下臨陣反戈,汝南、潁川也立即就沒了,而如今南陽那麼多城,也被孫文台如疾風烈火一般給侵襲的只剩下了比水東南、桐柏山西南、江夏郡北面,這片狹窄區域內的區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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