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十五章 一鼓難做氣

許子遠臨時轉移了戰場,以一萬兵當誘餌,以一座大營為陷阱,以偽作撤退其實相候在側的五萬兵為包圍網,又以一座橋為心理盲區,成功設計了一次完整而又簡潔的大兵團埋伏,堪稱羚羊掛角,又足稱大巧不工。

而在被埋伏成功,重兵來襲的大環境下,高順借壑伏盾,一朝奮起,竟然反過來伏擊了對方的前鋒,卻堪稱神來一筆。

而且,公孫珣與高順設下的這個埋伏,比之許攸手筆的厚重,卻更加顯得激烈與極端,一旦成功後,兩千餘陷入死地的袁軍士卒幾乎是瞬間陷入驚慌之中,並在極短時間內遭遇到了極大殺傷……身後的長矛突擊倒也罷了,關鍵是前方數千弓弩一時近身攢射,絕不是開玩笑!甚至根本就是屠殺!

實際上,只是數息之後,這兩千多人便立即減員過千,繼而從戰略角度喪失了戰鬥力。

「成了!」僅僅是一輪攢射和突擊後,婁圭便率先在將台上大喜而言。

「是啊,成了。」隨即,呂范以下,諸多幕僚也多長呼了一口氣。

至於坐在自家父親懷中的公孫定,則只是瞪大眼睛,和他父親一樣無言……當然,前者是驚愕,還有些害怕,因為對於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而言,無論如何,如此近距離觀察到如此血腥的屠殺場面總還是太早了,只能說,好在數千興奮至極的弓弩手們奮力發出的喊殺聲壓過了那些袁軍傷員的哀嚎聲……至於後者,則是在等待與觀察,因為如此精彩的伏盾戰術,追求的就不是區區兩千人的生死。

弓弩手們趕緊在張南的催促下準備第二輪箭雨,趁著這個空檔,已經有不少袁軍士卒向兩翼專門預留的缺口處本能逃竄,但更多倖存的士卒卻多是之前緊密衝鋒陣型中心位置的人,這些人立在死地之上,眼見著四面戰友一瞬間倒下無數,卻是大腦一片空白,以至於茫然失措……他們是真的不知道該向前還是該向後,該向左還是該向右,所謂徒然等死而已。

不管如何,這當然是好事,因為此時埋伏圈中的袁軍越快清空越好。

而與此同時,公孫珣目視可及下,數百步的外的袁軍本陣也發生了騷動……這次伏盾戰術太出人預料了,也太震撼人心了,所以不止是被包圍的兩千餘前鋒失控,便是袁軍大陣前線也騷動一時,以至於發生了後退逃竄的場景。

但很可惜,高順兵力太少,更重要的是他還擔心身後公孫珣的安危,所以不敢就勢引盾陣衝殺出去,而相對應的,袁軍大陣太過厚重,後面的兵馬根本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所以片刻後,在後方軍官的嚴厲督促下,軍陣的秩序還是恢複了。

當然,這個時候公孫珣身前的那兩千五百袁軍已經徹底消失了……又是兩輪箭雨,死了大概一千七八,兩翼缺口逃出了六七百人,應該沒有傷員,因為為了保護公孫珣,並繼續防禦,趁著袁軍本陣騷動之時,高順引大盾長矛後撤過了溝壑,並結成盾矛防禦陣型,而弓弩手們也在婁圭的指揮下緊密向前,貼到了盾矛長陣的身後,互補形成了一個典型的防禦陣型。

而在這個結陣的過程中,地上的傷員沒有理由不被補刀。

袁軍騷動停止,公孫軍防禦陣型完成,公孫珣還是沒有說話,他一直在看著袁紹的車駕,等著對方的反應……而出乎將台上所有人的預料,僅僅是恢複秩序的片刻之後,袁軍便組織起了第二波衝鋒!

又是兩千五百人直撲向前,而且這一次是直接沖著僅在百餘步外的盾陣而來!與此同時,從將台上居高臨下,還可以看到袁軍後軍也在大面積調度弓弩手向前,很顯然是為了與公孫軍盾陣後的弓弩手進行遠程壓制交換。

雙方挨得極近,而高順的盾陣其實極薄,所以袁軍甫一衝鋒便進入到了公孫軍弓弩手的打擊範疇下……但是很可惜,一輪箭雨下去,對著這次專門撿起了不少盾牌的袁軍而言,似乎殺傷力有限。

不是沒有,而是絕不可能如剛剛那種攢射震撼人心。

「這次危險了!」見到如此情狀,剛剛鬆了一口氣的董昭復又滿頭大汗起來,他實在是沒有忍住。「如此成功的伏盾戰術竟然沒有嚇到他們,甚至沒有挫他們銳氣……」

周圍人都沒有理他,婁圭在親自指揮布置防禦,呂范陰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田豐是微微蹙額,荀攸是面色如常默不作聲……再往下,張既、王象這些人倒不是沒想法,而是如此局勢下,他們也沒有定論,所以不敢說話。

「君侯!」第二輪箭雨射出,袁軍已經衝到高順盾陣之前,董昭看了看前方情形,忍不住復又走近勸道。「此時若走固然是在動搖軍心,但何妨讓一隊義從來將台後方待命?」

「公仁不通軍事,依我看,這不是危險了,而是安……」一直沉默的公孫珣無奈開口安慰自己的這位心腹,但話未說完,便被近在咫尺的巨大聲浪給淹沒了。

不是剛剛袁軍這第二波衝鋒砸到高順陷陣營盾陣上時發出的嘈雜喊殺聲,而是公孫軍自己整齊劃一的『起』聲!

直接引出這股聲浪的乃是張南,作為此番渡河的唯二步兵將領之一,當高順在前領大盾長矛伏盾作戰時,這位步兵校尉自然成為了弓弩手的實際指揮者,而隨著袁軍第二波突擊開始,弓弩手們也開始整齊劃一的進行仰角拋射以後,其人更是理所當然的負責起了統一發射指令……但與往日下令放箭前通過舉旗號令弓弩手抬起弓箭,落旗號令發射不同,這一次,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舉旗時張南卻總是大呼一聲『起』字,宛如之前呼喊高順起盾一般!

然後,數千弓弩手才一起抬弓,再隨旗落而射!

而僅僅兩輪以後,在之前巨大戰果的振奮之下,這數千弓手便紛紛隨張南一起仿效著剛才一般,齊呼『起』字!打斷公孫珣的說話的,便是第三輪齊射而已……而等到第四輪的時候,河西面等待渡河的公孫軍主力便也隔河齊呼助威!

故此,張南立在將台上,每一舉旗,便有數萬之眾一起發聲,震天動地之餘,隨之還有數千箭矢飛出,同時高順在前線,也順勢下令隨聲浪頂盾刺矛……而在袁軍看來,這每一聲『起』字聲浪之後,便會造成確切傷亡,更兼之前親眼目睹袍澤被如此乾淨利索屠殺殆盡,所以愈發失控!

於是乎,不過是五六聲後,整齊劃一的『起』聲便再度變成了歡呼聲……匆匆而來的第二波衝鋒,只是死傷百餘眾,便被聲浪所潰,狼狽逃竄了。

漸漸平息的歡呼聲中,董昭目瞪口呆,而公孫珣卻懶得多說了。

「袁軍這第二波攻勢太快了,快到不正常。」倒是田豐,此時醒悟過來,見狀稍微提醒了董公仁一二。「須知道,之前高將軍如此神武豪氣,咱們作為友軍,氣魄都為之所奪,何況是親眼看到袍澤被屠殺殆盡的袁軍呢?照理說,哪怕是重新組織突擊,也該稍作停歇,以回覆一二士氣,並且最好換未曾見到此情狀的後軍上前來擔此任才對,但第二波來的如此倉促與急速,只是多加了一些盾牌而已,只能說這必然是對方掌軍者徹底失態,一時失措之下,慌亂拋出手中預定之策罷了……如何能真的得手?」

「就好像賭桌上玩動物牌,一時輸急了,便忘了計算,匆匆扔出手中預定大牌?」董昭不免黑著臉詢問。

「不是輸急了,而是徹底慌了、懼了……董府君不懂軍事,弄不清這裡面的區別也是尋常。」田豐看似隨口而言,卻又扭頭看向婁圭。「子伯,此時可以發義從了嗎?」

「稍待!」

「不急!」

「稍等!」

婁圭、荀攸、公孫珣三人幾乎是同時出言,而後者卻又乾脆同時閉嘴,只有婁子伯繼續緩緩言道:「等對方後軍弓弩手上前,還要看對方是否有第三次突擊……但此時可以讓龐令明準備了。」

田豐、荀攸齊齊頷首,公孫珣抱著自家兒子依舊不動。

而董昭欲言又止,乾脆閉嘴。

數百步外,袁軍大陣中,袁紹車駕上,袁本初本人咬牙坐在車上角落中,一邊扶額蹙眉一邊止不住的落淚,根本無法出聲,而辛評卻正攀在車轅上與車上的許攸激烈爭執著什麼。

「許子遠,退吧!」細細看來,辛仲治竟然也是淚流於面,其人帶著哭意奮力勸道。「咱們本就是敗軍回身突襲,仗著一口氣而已,第一撥逢元圖戰死後,全軍膽氣為敵所奪,今日一戰其實就已經完了……你這輩子見過如此豪膽的士卒嗎?你聽到剛才的喊聲了嗎?彼方如此士卒,如此士氣,而我方如此姿態,真能搶在彼方騎兵回來前突進去?!再拖下去,咱們只會全軍覆沒在原野中罷了,身後那個土壘只是遮蔽隱藏用的,守不住!」

「但是逢元圖死前有言……」許攸握著手中馬鞭,竟然也帶著哭腔了。「要剩餘三撥盡數發出,這時候你讓我怎麼退?」

「只有你一人在意逢元圖嗎?」辛評雙目泛淚,勉力反問。「子遠……我知道這些年袁公起勢後咱們生分不少,可你莫忘了,我是潁川人不錯,早年在洛陽卻與你還有元圖一併早早追隨明公,我現在都記得之前與元圖在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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