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三十章 舊渡仍許借歸船

張晟之前沒有與公孫珣或者誰聯繫過,公孫珣也沒有想過張晟會幫他了結張燕這個大麻煩,谷口那次對峙與阻攔對於這次戰鬥而言更像是一個獨立事件。

實際上,這次戰鬥本身從頭到尾都充斥著臨機決斷與偶然因素——開戰前一天晚上,公孫珣無意間望見自家營寨的炊煙,卻是與幾位軍師不約而同想到,這是一個確定對方戰術的好時機,於是立即派出哨騎去窺視敵營是否夜間有炊煙,規模又有多大,得知對方很可能大股分兵後,這才臨時決定,趁著對方兵力分散,反其道而行之,集中所有力量正面突擊!

這其中,根本就沒有任何內應或者間諜的因素,之前公孫越聯絡的白雀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戰鬥前主動聯絡到了漢軍哨騎的楊鳳也沒有進一步的信息傳遞出來,更遑論張晟了。

而這一點,可以從公孫珣毀掉自家營寨的舉動中一窺一二,如果不是為了以防萬一,消弭對方別動隊的影響,又怎麼會如此做呢?當時漢軍上下一片倉促,不過是求一戰而破,將張燕攆回太行山而已,對於張燕本人,只是寄希望於臨陣表現罷了。

不過公孫珣萬萬沒想到,有一個太平道人,隔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卻居然一如既往,這與野心日增的張燕形成了鮮明對比。

戰鬥結束。

大部分人,從這邊的公孫越到那邊張晟的屬下,都以為張晟是公孫珣的暗子,都以為他們早有聯絡與默契,對此,張晟沒有多言,公孫珣也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不僅是沒必要,更是因為某種意義上而言,也的確如此。

於是乎,公孫珣當即下令,以張晟代張燕為定難中郎將,與太原太守常林、常山太守韋康一起,協助公孫越處置北太行山中事物,並確保秋收。

而經此一戰,北太行山賊的剿撫工作雖然尚未開始,但也註定無法掀起過大的波瀾了。

八月中旬,三輔那邊可能早已經完成了秋收,北地這裡也進入到了秋收最繁忙的時段,公孫珣帶領自己的義從與朝廷儀仗,穿過了井陘,進入常山真定,先是發公文明告幽冀各郡國太守,以秋收為先,無須親至;各部將領,留在原地,等待秋收之後再結束休整,彙集部隊……然後方才開始建立行轅,一邊了解河北內情,一邊著實準備即將到來的大戰。

最先得到的消息當然是之前關羽和審配借著秋收前的那陣陰雨聯手逼退袁紹大軍的事情,然後便是如今的局勢——公孫范、公孫瓚在易水那邊與張頜對峙,公孫范靜坐不動,倒是公孫瓚屢有出戰,與張頜在後者家鄉鄚縣左近頗有勝負;董昭和許攸如今也隔著一個鉅鹿澤互相玩陰謀詭計,雖然不清楚具體是個什麼情況,但想來董昭也不至於吃虧;最後,便是沮授與審配、關羽的對峙了,沮授在獲得絕對許可權後,再加上戰爭本身的磨礪,漸漸展示出了其人極為出眾的軍事天賦,更兼他只是維持自己的軍事存在,戰略捆縛邯鄲,並未有什麼進攻性的舉動,所以其人握有兵力優勢之下,居然讓關、審二人一時無計可施,這也算是某種另類的對峙了。

總而言之,袁紹強攻邯鄲失敗,主力轉而清理南太行,以圖隔山打牛,其餘各處雖然屢有交戰,但其實儼然是全線對峙的局面。

「如君所言,如今整個河北都在對峙中了?」

八月十五,月圓中天,黃河畔的兗州東郡秦亭渡口,兩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河南金堤之上對坐飲酒,而說話的,赫然是其中一名身材更加雄壯滿臉絡腮鬍子卻又掩飾不住白皙皮膚之人。

沒錯,此人正是剛剛穿過黃淮之間,辛苦來到黃河畔的張飛張益德,而與之對坐的,赫然是駐紮在秦亭的兗州名將,張益德昔日軍中故人李進李退之。

「不錯。」李退之舉杯一飲而盡,方才繼續從容對道。「要我說,益德這次是白趕一趟了,之前河北突然風雲變幻,袁車騎搶到了數月空餘時間,天下人都以為他能先取下邯鄲,彼時益德心憂河北局勢,想來報恩,似乎正有用武之處,但誰能想到八萬大軍會在十日內便軍心沮喪,撤退整編呢?」

「關雲長如此強悍嗎?」張飛聞言單手舉杯,也是一飲而盡,卻又一時蹙額。「以三千兵對八萬,也能驅除一時?」

「依我看,關雲長固然神武,卻也不是神仙。」月色之下,金堤之上並無第三人,李進倒是難得說了一番心底實話。「主要還是袁車騎這邊州郡兵馬得之太易,所領雖眾,卻多是被強行捏為一體,而且其中的兗州精銳從春耕後已經連戰了半年,多有疲敝,再加上袁車騎那裡也有些驕矜,這才被關雲長得了手。不過,這也是為何沮授將軍如今單獨領一萬魏郡兵、一萬東郡兵,反而能將審、關兩位死死堵在邯鄲城前的緣故了……」

張飛並未表態,而是左手抬起,單臂自斟自飲:「那鉅鹿是怎麼一回事?以董太守之智竟然不能料理那個許子遠嗎?前者是君同鄉,後者是君同僚,還望退之兄明言相告。」

「仍依我看,許子遠之智未必遜於董公仁,二位倒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李進坦誠以告。「反而是矩鹿郡中間有大澤相隔,使得矩鹿南面十餘縣天然在袁車騎兵鋒之下,所以說是董太守吃虧也說不定……當然,這應該本在預料之中。」

張飛微微頷首,卻是一時不言,稍作思索。

而李進眼見如此,情知對方在思索去向,卻又一聲嘆氣:「邯鄲之圍不了了之,如今局面之下,河北衛將軍所領處並無危局,益德還是要回去嗎?其實你在淮南隨你兄劉玄德獨據一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堪稱如魚得水,何必單騎回河北,生死相搏呢?」

「受人之恩,焉能不報?」張飛沉聲而答,旋即不語。

聽到此話,隔著一個几案,李進也一時沉默,一時只是低頭飲酒而已。

就這樣,二人復又喝了幾杯,張飛方才繼續言道:「說起來,秦亭本是小渡,我此行也是為了專門避開官渡與蒼亭才至此,退之兄既然如今受袁車騎重拔,為一任兩千石,領兵為將,為何在此小渡屯駐?而且營中兵馬如此稀少。」

「此地距我家鄉濟陰邊界不過十餘里。」李進隨手向南面指去。「袁車騎與陳長史派我來此,名為屯駐,實為休整,此時營中大部士卒其實也多回鄉協助秋收,兼與家人相會去了。」

張飛這才稍作恍然。

而李進微微一頓,卻又繼續多講了一些:「實際上我也不瞞益德,除了前線對峙各處以外,如今我軍其餘主力一分為三,三一之數在太行山剿匪,三一在家鄉左近休整,三一在魏郡整飭編製,養精蓄銳之餘,張弛不亂,以靜待大戰……這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而之前邯鄲小挫,現在看來卻也不算什麼了。」

張飛若有所思,微微頷首,卻又忽然伸手按住了几案案面,而對面正要舉杯的李進微微一怔,也是恍然醒悟。

只見其人不慌不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方才稍作詢問:「益德這就要走了嗎?」

「份屬兩處,敵我分明,雖然是舊交,卻不願退之兄再難做了!」張飛一直沒有拿上几案的那隻右手微微上抬,此時才露出端倪,原來那隻手上居然一直緊緊握著一根極長且樣式古怪的鐵矛,其人從中而握,矛頭正對李進。「還請退之兄早早送我過河。」

「這算是不讓我為難嗎?」李進指著長矛反問,看似苦笑,其實隨意。

「退之兄自己技不如人,被我擒獲,還想如何?」張飛明顯不以為然。「足下且莫說今日下午在秦亭市集領著這麼多軍士是偶遇於我……真若是不想為難彼此,便假做不識,放我渡河便是!」

「我也是沒轍。」李進登時無奈。「軍中整編以後的部隊,如今皆有專門的主簿、長史輔佐。主簿監察後勤錢糧不提,還直屬於車騎將軍府主簿郭圖郭公則,而長史監察軍務、參贊軍事,雖無調度之權,卻可以直接向車騎將軍總幕府的陳宮陳公台彙報……今日長史去了濟陰我家中做客,主簿卻在,所以那個軍士認出你後,回營一嚷嚷,便直接驚動了他,否則我何嘗願意去與益德兄當面,弄得彼此如此難堪?」

「這倒是錯怪退之兄了。」張飛曬笑一聲。「說起來,如今軍中主簿、長史直屬於上,似乎也是定例了,淮南那邊也是如此……」

「都是跟衛將軍學的。」李進無奈搖頭。「還有屯田、軍師制度……」

「不說這些了。」張飛握住手中蛇矛,微微上抬,放聲而笑。「承蒙故人招待,還請退之兄再送一送我……將來有緣,咱們再來敘舊。」

「好說,好說。」李進一聲嘆氣,卻是無奈起身。

隨即,二人扔下金堤上的酒菜,李進赤手在前,張飛持矛在後,二人一前一後相距區區數步,往金堤下緩緩行去。

金堤之上,固然是並無他人,但金堤之下,還有金堤下方的渡口之中,此時借著頭頂圓月,根本不用燈火相助便能窺的清楚,卻是密密麻麻聚集著足足百餘不止的披甲執銳武士,而且個個刀劍出鞘,弓弩上弦……儼然是久候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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