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二十九章 強移棲息一枝安(下)

張燕得到張晟支持,大喜過望之餘,卻依舊小心,甚至為此更加謹慎。

實際上,早在他與張晟獨自交談之前,趁著軍事會議的時候,其人的心腹部屬就已經接管了整個大營的外圍防務。而等到他得到張晟支持以後,更是直接下令,除中軍外,各部不得擅自派遣斥候,甚至於打水、砍柴等必須事物,也只能從後營方向出去,往身後太行山深處去處置,不得越過前營半步……違令者斬!

後面四個字,可不是一句簡單的軍令,而是用一個白日數十個散漫士卒的腦袋來闡釋的。

而當日晚間,召集各部首領的新軍議中,除了定下了方略之餘,更是確定由張燕本部同時承擔起了大營留守和別動隊的任務……此戰是以倉促對倉促,公孫珣只有五千人,張燕也只有兩萬,但其人主力直屬部眾一萬眾卻是盡數而來,之前發兩千人往井陘東口兜底,現在剩下八千眾,一分為三,兩千留守,一千迎戰,足足五千別動,卻是頗顯決斷。

其實,也不是沒人提出意見,認為張燕一個別動隊壓上五千主力稍顯冒險,而且封鎖營盤未免有些信不過大家,但隨著提意見的那名首領被當場推出去斬殺,其部為張燕心腹接手,此事卻也塵埃落定。

說到底,這位定難中郎將還是有幾把刷子的,雖然看史書都需要有人替他讀,但卻經驗豐富、無師自通,最起碼他知道,作為一個山賊盟主,自己最需要防備的是什麼——一群山賊,分成十餘部,人心駁雜,紀律不明,最要提防有人臨陣反水,次要小心軍情外泄。

事實上,之前公孫珣剛剛入陘時侃侃而談,提到韓信背水一戰背後的真正精華在於把握戰場主動性,婁子伯和荀公達同時若有所思,所思者便是這二者了。

畢竟當年韓信一戰擊破二十萬趙軍,後世公論,首功自然是韓信本人出神入化的手段,但有一人的功勞卻比率領輕兵兩千偷襲大營的別動隊將領還要高,卻是當時在韓信軍中的張耳。

張耳這個人,乃是和陳餘一起興復趙國的功臣,是當時趙國政權中的兩位實際開創者之一,他與陳餘決裂,然後又在韓信這裡,但無數心腹舊部卻在對面,這使得韓信對對面趙軍的軍事部屬、將領性格,甚至於預備軍事計畫幾乎了如指掌。

換言之,背水一戰,韓信之所以能把握戰場主動性,很大緣由是他手上有無數間諜,是開了地圖的!

而荀攸和婁圭聽到公孫珣如此言語,第一反應就是,公孫珣應該在山賊中埋了暗樁,能做到對敵軍了如指掌,所以才如此煌煌大言,臨陣談兵,自比韓信。

只不過,當時人多耳雜,不好直接張口詢問罷了。

「倉促迎戰,哪裡來得及安排間諜?」這日晚間,倉促搭建的背河營寨之中,面對兩位軍師的詢問,在綿蔓水河畔召開露天軍議的公孫珣坦然相應。「至於所謂內應,不能說沒有,可這其中,最大最理所應當的一個內應,卻該是張燕本人才對。」

諸人一時語塞,只有火把倒映在水流湍急的綿蔓水上搖曳不止。

「其實,這也算是某種量變引起質變了。」公孫珣繼續說了一句眾人都聽不懂的話,方才感慨起來。「這都多少年了,天下局勢早已經今非昔比,何止是張燕,便是其他一些不得已的匪首,如今也十之八九各懷心思了,初做賊時固然曾有些言語,如今又怎麼能指望呢?說白了,派一人做間諜,此人卻一路做到了敵軍元帥之位,那之前的間諜身份也不過就是一個笑話罷了……」

「那將軍此戰倚仗到底在何處呢?」田豐聽得不耐,終於又沒有忍住。「戰場相決,生死大事,想要握住主動,一在強弱之分,二在洞悉戰場……」

「之前還是有兩個內應的。」公孫珣終於說了實話。「乃是其中兩部首領,其中一個秋收前曾與寧朔將軍聯絡過,本就想要降服,這次恰好也在張燕軍中,還有一個是主動尋到咱們斥候聯繫的,也傳遞了消息……但不知為何,從今日白日間算起,派去的哨騎就再沒有找到後者偽作砍柴出來傳遞消息的人,而敵營也開始嚴加戒備起來。」

「張燕也算是宿將了。」田豐聞言先是沉默了片刻,卻難得為公孫珣開脫了一句。「其人未必知道是詳情,但卻絕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防備。」

「那我等又該如何?」戲忠蹙眉相詢。「是稍等對方……」

「不能等也不能拖!」荀公達忽然插嘴。「且不說張燕與太行山匪本就是要拖延時間,阻止招撫、妨礙秋收,單以張燕而論,其人應該本就不是求什麼戰而勝之,只是想以太行山為根基,趁著明公在前面開戰,不停的騷擾明公身後,這是所謂仿效英布『撓項王背』之故策……現在剛開始,張燕還有戰意,正該一舉擒獲,如若不然,其人習慣了避戰于山中,說不定就會變成大禍!至不濟也要動用大軍圍剿,耽誤日後前方大局。」

「公達所言極是。」席地而坐的公孫珣緩緩頷首,卻是看向了身側的婁圭。

婁圭當然明白自家君侯的意思,也是立即給出了之前軍中幕僚們一起商議出的方案:「若要確實速戰,事到如今也並無太多花樣可言,最多就是仿效淮陰侯故智,利用綿蔓水連接南北兩路的優勢分兵潛襲而已……明日一早,立即分出一支一兩千人的精銳兵馬,提前順著綿蔓水潛襲到北路,繞遠道去對方側後方,然後等到白日,我軍主力便從相隔只有十里的險要南路大張旗鼓進軍,到了下午,算著奇兵已經趕到,便可以假做攻營不成,誘敵出戰,然後再將藏起來的奇兵放出,或是攻營,或是斷追兵後路!」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這個法子了。」坐在自家兄長身側的公孫越緩緩頷首,表示贊同。「不過我以為,分出潛襲的義從要將白馬留下,再讓郡兵騎著白馬裝作義從去攻營,假裝義從全在正面,這樣一旦真的攻營受挫,對方必然輕視,說不定就能多幾分把握。」

此言既出,公孫珣倒是難得誇獎了自己這個族弟一番,而其餘眾人左思右想,卻也並無什麼可以補充的,便紛紛應聲,然後各自散去準備。

這樣的分兵當然需要提前準備,尤其是別動隊需要繞遠路,非只是調配軍械早早休息什麼的,更重要的是,僅有的那兩三百民夫是需要連夜準備足足兩三日乾糧、飲水的。故此,後營臨河處,轉而變得燈火通明起來,炊煙更是再度浮現,並在八月上旬半圓的月亮下直上雲霄。

話說,公孫珣例行視察完了一圈營盤,又安排了一些事情,便按照在軍中的習慣,回帳中讀書、休息……然而,其人手捧一本安利號版印的《史記》看了沒多大功夫,賈逵卻忽然來報,說是帳外有人求見。

「公達何來啊?」深更半夜,公孫珣見到來人,卻是好整以暇,完全不以為意,甚至連手中書卷都沒放下。

「回稟明公。」荀攸見到公孫珣姿態,先是一怔,然後方才認真拱手言道。「屬下剛剛想到一事,不能不來。」

「且坐,稍待。」公孫珣隨手一指,卻並沒有立即聽取對方意見的意思。「看看還有幾人來。」

而荀攸聞言,倒也並未有抗辯的意思,反而直接在帳中坐下。

俄而,賈逵再度來報,說是婁圭來了。

公孫珣依葫蘆畫瓢,還是讓婁圭靜坐相候。

又過了一會,賈逵復又引田豐進來了……半夜三更,被公孫珣選定專職軍務的三位軍事齊匯在衛將軍的後帳之中,然後面面相覷,各自無言。

又過了片刻,賈逵第四次回報,說是公孫珣之前專門發出的一波夜間哨騎已經疾速折返,並帶來了相關情報。

這下子,三位軍師紛紛釋然。

「既如此,就不必再等人了。」哨騎告辭出帳,公孫珣才放下手中《史記》,對三位明顯技高一籌的軍師乾脆而言。「明日一戰,我也已經有了決斷,三位軍師且聽一聽如何?」

……

「今日一戰我已經有了決斷!」翌日一早,吃過早飯,公孫珣全副披掛,正式在帳前大會軍中諸將,卻是對著全軍上下軍官、幕僚,甚至包括作為天子使節而來的王朗,揚聲宣告。「秋收已經開始,如果不能立即擊破張燕,使北太行群賊群龍無首,必然會釀出大禍,故此,今日正該仿效項王當年破釜沉船一策,自斷後路,然後全軍奮勇向前。」

軍中一片嘩然,尤其是大部分中高層軍官,簡直是腦子一片漿糊,之前不是一直說仿效韓信背水一戰嗎?如何又變成仿效項王了?莫非是自己昨夜睡糊塗了,一開始就是破釜沉舟?反正什麼背水一戰和破釜沉舟,聽起來就挺像的。

而當這些人將目光轉移到幾位面色平和的軍師身上,還有此戰軍中絕對主力武將龐德等人身上時,更是加深了這種自我懷疑……尤其是龐德,這廝原本不應該是天未亮就帶著一千五百最精銳的義從去做別動隊嗎,為何此時還在?而且還在那裡領著一群義從軍官,以刀拍甲,鼓噪發聲,表示贊同?

但不管糊塗還是明白了,隨著公孫珣一聲令下,下面義從軍官先行鼓噪,然後軍中一些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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