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二十六章 未許公孫笑本初

隨著哨騎不斷往來,袁紹當晚便得知了鄴城淪陷的真正原因——部分魏郡守軍公然反水,引賊入城。

這就很合理了,因為於毒和他十幾部山賊不是神仙,他們這群烏合之眾要是能輕易打破河北第一名城,那困在邯鄲城前的袁紹八萬大軍,有一個算一個,統統該跳漳水自殺的。

細細問來才知道,乃是鄴城最西面的支城污城守將,為韓馥所提拔,所以對袁紹接手鄴城過程中的那些破事格外不滿,再加上於毒宣稱自己是受長安命令來襲,朝廷委任的冀州牧公孫越正在上黨,其人這才主動倒戈……換言之,這位守將非但沒有固守污城,反而自為先鋒,連續騙開了九侯城、武城,最後乃至於鄴城。

而大雨之中,鄴城守軍猝不及防,於毒一路殺入城中,如入無人之境,當時便俘虜並斬殺了魏郡太守栗成。

得知了緣由,袁紹面上依舊鎮定,心中卻愈發驚慌,同時後悔不迭……凡事有因必有果,當日他對韓馥如此粗暴,這才有了今日的事情,否則區區幾萬盜匪,又沒什麼攻城手段,在污城便該止步,然後被他派回的部隊輕鬆殲滅於城下的。

一夜無眠。

不過第二日下午,當袁本初強做鎮定,撤軍南行,疾速趕到梁期城後不久,卻在官寺中得到了第二個匪夷所思的訊息。

「鄴城收復了?」袁紹目瞪口呆。「諸將家眷還有我的家眷全都無恙,正在往此處而來?」

「回稟主公!」雖然依舊有些雨水綿綿,可哨騎卻累得的氣喘吁吁。「賊人十餘部,一入城便各據地方劫掠,於毒取了郡府,殺了栗太守不提……其中有兩個賊人,一個喚做苦蝤的,乃是鉅鹿什麼地方的縣尉出身,一個喚做陶升的,乃是魏郡內黃縣吏出身……二人入城後不去取財物,反而一個護住了主公宅邸,一個護住了諸位將軍、先生的家眷,並以大車相載,連夜出城往此處送來。然後文、鞠兩位將軍迎上,一邊接下了家眷,一邊復又以二賊部眾為先鋒直趨城下,輕易入城,然後各個擊破……如今於毒已經倉惶逃了!」

這事情發展的,袁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主公,自助者天助之,若非主公鎮定自若,並果斷回軍,如何能輕易奪回鄴城,驅除賊軍?」郭圖在旁趕緊奉迎。「且若非主公平素威名震懾河北,如何讓那些太行山賊甘心為主公前驅?」

「這話便不必說了。」帶著一頂北地狗皮帽以作遮擋的袁本初,忽然感覺頭頂出汗,一時悶熱,便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有些不適應腦袋。「此事終究太險,差一點便要傾覆基業的……只是我實在是不知道,公孫文琪為何如此狠毒?這些賊難道是可以用的嗎?!」

「大概是其人在長安,不知此處情形,又擔憂邯鄲有失,所以不擇手段吧?」知道是虛驚一場的辛評也恢複了冷靜。

「主公!」就在袁紹剛要說話,繼續譴責公孫珣一番時,一旁一直低頭不語的陳宮忽然抬頭。「屬下以為,不僅衛將軍用這些賊,咱們也要用這些賊!如此,破局之餘說不定反而能讓衛將軍作繭自縛!」

「此話怎講?」袁紹精神為之一振。

「今日事可知,所謂太行山賊看似一體,其實內源複雜,各部頭領各懷心思。而其中,像鉅鹿苦蝤、魏郡陶升這種縣吏出身、豪強出身之人,眼看天下局勢有變,以他們眼光求一官爵之事絕非偶然……」

「公台是說招撫?」袁紹愈發精神起來。

「招撫是必然的。」陳宮揚聲作答。「舊瀆一戰、邯鄲一戰,我軍兵弱、衛將軍兵強已經展露無疑,既如此,何妨揚長而避短?而且,這是河北現有兵員,無須從青州、兗州辛苦招募,徒惹地方不安;再說了,這些盜匪都是積年的匪徒,早已經不會生產,只會劫掠,不若青州黃巾,還能就地安置屯田。」

聽到此處,眾人紛紛頷首……陳宮這是說到點子上了,招募太行山匪和從兗州、青州勞動民夫相比,後勤壓力小太多。而且,太行山匪比之前招募的青州黃巾更加野性難馴,更適合當填坑的!

以這些匪徒為消耗品,然後整頓那些豪強帶來的地方部隊充當中軍精銳,似乎更加合適。

「除此之外,」陳宮繼續黑著臉言道。「衛將軍不當人子,驅盜匪來襲鄴城,我等何妨反其道而行之,招降願降盜匪之餘,猛攻那些頑固盜匪?一面驅大軍向前,以降匪為前鋒,拔除他們的營寨,一面將他們往太行山中驅趕?」

「往太行山中驅趕有何……?」郭圖嗤笑一聲,剛要反駁,卻猛然醒悟,然後臨時撫掌而笑。「往太行山中驅趕真是秒策!」

當然是妙策,甚至堪稱是神來一筆!

想想便知道了,袁紹在南面一邊拔除營寨,一邊驅趕盜匪往太行山深處,那盜匪便在山中不出來了嗎?須知道,盜匪也是人,也要吃飯的,而且很多盜匪是扶老攜幼,甚至於說太行山中是有女匪的!這些人被驅趕到其他盜匪所在的地盤,沒有生存空間,唯一的法子便是裹挾當地匪徒一起下山求食。

而既然魏郡這裡被堵著,那麼是往哪裡去呢?

往哪裡去,哪裡遭殃,尤其是如此秋雨綿綿,太行山東的漳水流域糧食減產已成定局,必然會對當地造成巨大的損失……而陳宮的計策便在於此了,去趙國、常山、上黨、太原,那自然是讓公孫珣焦頭爛額,甚至可能會極大遲緩公孫珣主力的行動;便是往河內西部張揚的地盤,也可以順便驅虎吞狼!

總之,正如陳宮所言,雖然說與公孫珣的決戰還是要在邯鄲、鄴城這片區域展開,但如在邯鄲那裡明顯已經吃了一次大虧的情形下,側翼突破儼然是個破局的好機會!

做的好了,大有可為……這是公孫珣主動暴露出的一個弱點,一個之前沒有被這些人注意到的弱點。

「計策是絕妙好策,唯獨如此策略,不免有損明公聲望。」見到袁紹微微動容,卻一時並不表態,辛評卻是立即醒悟到了這位袁車騎的意思。「尚記得衛將軍在河東有言,天下板蕩,割據一方也好,並爭天下也罷,都是時局使然,並沒有什麼可說的,唯獨有沒有殘民之舉,才是將來事平之後定罪的唯一憑據……雖說咱們明公若得天下自然可以不顧忌這些,可衛將軍的這些話,正如其人屯田之舉一般,已經漸漸為天下人認可,而且多有仿效,真要是做了,將來未必堵的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仲治兄想多了。」陳宮黑著臉反駁道。「難道不是衛將軍先壞了規矩嗎?於毒不是告訴那污城守將,他是奉長安命來襲鄴城嗎?明明是那公孫文琪表裡不一,先以盜匪禍亂鄴城百姓,殘害魏郡蒼生,我等今日難道不可以仿效嗎?」

「說的好!」袁紹聽到此處,再不猶疑,而是立刻下定了決心。「是公孫珣無德在先,而非我袁紹心狠手辣……傳令下去,將那苦蝤、陶升俱授以兩千石中郎將之位,分屬文丑、鞠義,然後分派給二將各萬人精銳,以兩部為先鋒嚮導,從於毒的老巢開始,沿著太行山全面圍剿,務必將其中匪巢與我清理乾淨!降者授官、不降者驅趕入山!」

「再派人聯絡處在公孫文琪腹心之處的張燕,許以高官厚爵!」陳宮在旁補充提醒道。

「不錯,遣使潛行到紫山去尋張燕!」帶著狗皮帽子的袁紹聲音愈發狠厲。「公孫文琪以為此舉可覆我根基,卻不料我袁紹只會越挫越勇!河北之爭,絕不是這麼輕易了結的!」

眾人轟然稱諾。

其實,理直氣壯的袁紹和陳宮是真冤枉公孫珣了,於毒能攻破鄴城雖然跟後者不至於說無關,但也絕不是什麼直接相關,最起碼公孫珣是絕對沒想到有這麼一回事的!

實際上,公孫珣只是按照田豐的建議,在出兵前,嘗試招撫張燕、於毒等太行山的山賊,以確保自己道路通暢,或者確保不發生自己在前方作戰,後面被山賊掏了老窩這種蠢事而已。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太行山的山賊也已經到了某種極限了。

這批人,和董卓亂後興起的各地興起的盜賊不同,他們是黃巾亂後第一批被靈帝逼反的盜賊,算到如今已經做了足足五六年的山賊,內部已經發生了嚴重的分化……一邊是底層依舊苦苦求生,一邊卻是核心部眾變得匪性難改,而偏偏高層卻也厭倦了這種躲在山窩子里的生活,然後生出了某種野心,或者試圖招安,或者乾脆試圖割據州縣。

而這三方一面相互牽制,一面卻又互相離不開對方,搞得格外複雜,但毫無疑問,獲取更大生存空間卻是這些人的共識……之前張楊在上黨,就只掌握了半個郡,其餘半個郡,三分是河東白波匪東侵,七分倒是太行山匪趁機進逼郡縣,就是這種複雜態勢的直接表現。

那麼回到之前,公孫珣派出使者,以朝廷的名義去尋張燕、於毒等人,要求對方降服時,有意思的事情就發生了。

俗話說,一樣小米養百樣人,盤踞在太行山北段的紫山賊張燕是個有野心的人,這個人大概是從華北兩強相爭的局勢中看到了自己的價值,所以表態曖昧、做地起價,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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