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八章 早歲那知世事艱

楊修和法正的互毆除了讓公孫大娘看個樂子外,其實什麼都算不了。

畢竟嘛,兩個束髮少年的互毆而已,而且一個確實嘴賤,一個確實心眼小……公孫大娘都說了,十五見老,這倆人到死恐怕都改不了這毛病了。

至於說義從內部的團結?

對不起,沒這說法。

或者說,公孫珣的白馬義從作為一個前途遠大的半軍事半政治組織,在第一次擴大以後便已經是公認的派系林立了,等到公孫珣成為一名真正可以予以這些人大前途的強力人士後,這種鬥爭便乾脆流於表面了:

譬如說,當初討伐黃巾的時候,魏越就曾經代表著雁門出身的義從們對公孫珣大批招納冀州軍人入白馬義從而感到『不安』,只不過在呂范那兒就被瞪回去了而已。

後來韓當、魏越、成廉這批人都成了氣候出來了,白馬義從中便是幽州本土勢力一家獨大,所謂田疇、田豫、文則、焦觸、張南、楊開,老的舊的,世族的寒門的良家子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幽州本土人士,外加濃厚的昌平色彩,以至於其他籍貫的人不免受到排擠。

而好不容易一場討董大戰,大家算是並肩浴血,掃除了多餘隔閡,卻又面對著一場新的人員輪換——二田之外,加上趙雲、文則、楊開紛紛提拔外放,然後白馬義從隨即迎來了大批公卿子弟與關西子弟。

正因為如此,這一次義從中乾脆出現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賈逵和他的河東小夥伴們來的再晚那也是討董前的老資格,所以很快受到了義從中剩餘幽並籍貫老兵的支持,頗有超然的感覺;而公卿子弟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本身就是作為一個完整團體從小皇帝身邊搬過來的,按照家門、父輩聲望自有自的生態,不過由於劉璋這個人確實老實了點,所以更年輕的楊修反而成為了領袖;至於其餘關西新人,包括部分涼州人質,看起來既沒資歷也沒家門,法正和孟達更是被人嘲笑的偏門出身,可誰讓張既、龐德這一文一武、一三輔一西涼是衛將軍欽點的兩個白馬義從新首領呢?

縣官不如現管啊。

總之,三者互相對立,已經糾纏了小半年了,但只要他們不耽誤公事,公孫珣也懶得管他們私下如何。

最後,至於說這件事情的起因,也就是所謂的關西本土士人擔憂衛將軍不給他們官做,說實話,公孫珣也不是很在意。

原因很簡單。

首先,公孫珣並不准備慣著這些人,如果昌平來的這些人確實能夠有效填充幕府、中樞以及三輔河東這些地方上的官缺,那他沒理由不用自己的子弟兵。

不然呢,真要他一個衛將軍三請四請的去找什麼名士?你是姓諸葛還是姓荀?

其次,公孫珣也並沒有準備操之過急,立即在三輔搞什麼科舉試點並廢除察舉制之類的……因為這個問題可能比度田都要敏感,畢竟嘛,度田侵犯是豪強的經濟利益;而廢掉廢除察舉制是對掌握政治特權的世族以及天下所有士人的巨大精神衝擊。

所以還是那句話,需要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軍事勝利作保障。

實際上,在這之前,不管自投名剌自薦於衛將軍府的效果如何,公孫珣都準備在一定時期內保持這種雙軌運作模式……換言之,下面州郡舉薦的孝廉他照樣認,反正最後用誰不用誰到他這裡才說了算。

「還得積蓄錢糧,穩固防禦,然後及早出兵才行。」翌日,從杜陵回來的路上,機會難得,公孫珣乾脆坐到了車裡與自家母親攀談起了自己的未來種種設想,然而其人與母親議論了半日,最後也只能如此感慨了。「早日出兵,方能攜威做事,早日出兵,才能避免世族豪強合流為門閥,早日出兵,才能騰出手來整理邊疆,勾畫天下……但想要早日出兵,又談何容易?」

「所以說,我兒這是要高築牆、廣積糧、早出兵了?」公孫大娘倒是總結的利索。

「還是母親大人一語中的。」公孫珣苦笑搖頭。「不過,我是真擔心出兵一事由不得我……」

「不是在河北早有安排嗎?」公孫大娘心中微微一動。「居然擔心擋不住袁紹一時嗎?」

「安排自然是早有安排,也不至於擔心過頭。」公孫珣微微嘆氣。「但袁本初行事決絕而又猛烈,短短半年便已經席捲青、兗全境,一開春怕就要入河北了。兗州、青州、冀州的人才擺在那裡,而這天下的人物,本就是八成隨著時局走的……母親之前能想像法正和楊修在我手下打架嗎?可以我如今的局面來看,一個公卿子弟,一個扶風本地人士,若是這二人不在我手中,反而奇怪。而屆時,若是滿打滿算,袁紹手下怕是文有沮授、許攸、陳宮、程昱、辛評、辛毗、逢紀、郭圖;武有文丑、張頜、高覽、韓猛、于禁、鞠義、李進、武安國,甚至典韋……」

公孫大娘一時愕然。

「然後青州、兗州與半個冀州,人口恐怕與我控制的相當,如此兵力配上如此陣容,若是在秋收前去搶攻邯鄲,屆時一來我乏糧難以動員,二來路途遙遠,我來不及救援,那邯鄲只有審配的話被攻破倒是理所當然……而邯鄲一旦被破,則朝歌關羽、鉅鹿董昭都陷入夾擊,也只能後撤。」

「邯鄲丟了,也未必就耽誤大局吧?」公孫大娘回過神來,復又微微蹙眉道。「即便是邯鄲丟了,還有太行山,還有上黨太原。不然,袁紹總不能不打併州反而去打中山、常山吧?你的兩萬兵,連著韓當、趙雲、高順、田豫、田疇都回去了,加上程普,還是內線作戰……倒也不怕他。」

「確實如此。」公孫珣肅容以對。「袁紹沒這麼傻,冒著太行八陘隨時有兵襲擊他側翼的風險與我陷在常山、中山的泥沼里,若是能破邯鄲,取朝歌、鉅鹿,那下一步必然是收河內而往上黨,若是上黨不通,那也會從涿郡往昌平,絕不會先攻擊縱深極厚地形又複雜的常山、中山。」話到此處,公孫珣稍微一頓,卻又笑了起來。「而且再說了,咱們還有一個天大的後手呢……」

「那你憂慮什麼?」公孫大娘低頭看著懷中肥貓搖頭嘆道。

「這不是母親大人與我閑聊,說到以後的大局了嗎?」公孫珣也跟著搖頭嘆道。「咱們在這裡輕易說一些什麼棄了某個城,丟了某個郡,似乎無關大局……可對於當地人、當事人而言,卻不免是生死榮辱,乃至於血流成河的東西,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又怎麼能輕易放棄呢?」

公孫大娘愈發沉默,而停了很久方才嚴肅應聲道:「所以說,你若是習慣了這些事,便一個人擔起來吧,你娘我就是個寫書的,後來是個做生意的,無論如何都擔不起這些東西做,替你管個後勤,收個商稅也就到頭了……至於說那些事情,你沒看到嗎,你娘我老了,如今連個貓都放不下,何況是人?」

公孫珣看著對方懷中已經垂垂老邁的肥貓,半晌沉默不語……他心裡很清楚,自家母親雖然自稱老了,但其實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極好,之所以一直躲在車裡,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這隻快老死的肥貓,這是十幾年前自己親手從白馬寺背出來的其中一隻。

當時下著大雨,自己和許攸一起去白馬寺,回來時卻背著一袋子貓當做替人辦事的報酬。然後回到住處,正好遇見公孫瓚在等自己,後者告訴自己,袁本初要回洛陽了……不過,那都是十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而值得一提的是,與此同時,趙芸的那隻閹貓,去年已經死了,馮芷的瘦花貓死的更早,如今二人和卞玉、秦羅敷所養的貓俱是下一代新貓。細細想來,唯獨蔡琰那隻大白貓似乎養的極壯,還是原版白貓。

然而即便是這隻白貓,算算時間也沒有幾年了……只能說,衣不如新貓不如故了。

當日下午,車隊趕回到了長安城內,並來到了衛將軍府前,早已經下車騎馬的公孫珣自然是親自立在車下,目送貂蟬扶著自家母親,而自家母親又小心的抱著那隻老肥貓下車而來,又親自一路相送,往後院而去。

而母子二人來到後宅舍前,眼見著母親即將進去,鬼使神差一般,原本準備告辭回到前院處理這兩日積累事物的公孫珣卻忽然開口:「母親,大兄那裡確實有我放縱,乃至利用的意思……你放心,只要他能活下來,總是有他一個去處的。」

公孫大娘回過頭來,卻是一臉隨意:「我只是說貓而已……人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

公孫珣連連搖頭,到底是告辭而去了。

就這樣,就在關中化雪造成的詭異寒氣之中,建安元年正式到來。

接下來,先是正旦大朝,冰雪消融,黃河凌汛,然後便是春社祭祀,以及繁忙的春耕。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春耕與春日祭祀對於華夏民族而言,其意義非比尋常。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隨著春耕的進行,僅僅是過去了半年,整個關中與河東,甚至重新有民屯安置的弘農西部,都忽然有了一種百廢俱興,萬物勃發的生機感。

這對之前經歷一個極為難熬年份的關中士民而言,多少有些恍如夢中的感覺……但是這個夢不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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