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五章 時事難從無過立

中平年末十二月,隆冬時節,袁本初親自引精兵萬餘來到了北海郡治劇縣城下,面對著實力愈發強大,作風愈發強橫的袁車騎,唯一一個有反抗能力,同時也是袁紹昔日故友的兗州刺史劉岱在恐懼中直接選擇了請辭歸鄉……他本就是東萊人,扔下軍隊和幕僚往東走就是,倒也方便。

而這個舉動,幾乎是瞬間就宣告了袁紹在青兗地區的全面勝利。

實際上,其人在吞併了劉岱、鮑信等人的部隊,並加以安撫後(于禁直接被表為兩千石中郎將),立即便將大軍開入劇縣城中,直接來了個鳩佔鵲巢,佔據了孔文舉的官寺。

對此,天下名士孔融選擇了一不說話,二不理會,三不反對,四不作為的奇怪態度,而等到兩三日後袁紹一封表奏,讓他代表青州去長安『進貢禮物』時,其人更是一言不發,直接帶著家人上路了。

其實,倒也不能說人家孔融奇怪,因為之前黃巾軍被關東聯軍驅趕著進入青州,以至於青州大亂後,這位孔子的後代就一直是這麼做的……無論是黃巾軍來到城下,還是北面公孫瓚取平原,又或者西面袁紹取濟南、樂安、齊國,反正孔文舉就是什麼都不幹,所謂『但高坐無為也』!

不過,好在北海還有個叫武安國的都尉,能辛辛苦苦布置城防,而且孔融到底算是孔子後代,舉薦和選拔人才的眼光還是有的,他在任期間提拔的兩個手下,一個喚做是儀,一個喚做彭璆,也都很能幹。

這三人一文一武一財政,硬生生的是把北海大局給撐下來了。

對此,袁本初很是眼熱,所以孔融前腳剛走,他就立即禮賢下士,親自拜訪,給足了這三人面子,而三人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又怎麼可能在袁紹面前拿喬作大,也是如于禁那般,俯首下拜,口稱明公。

非只如此,袁紹既然接手北海,天下名儒鄭玄所在的高密也納入囊中,其人復又親自登門拜訪,請求謁見鄭康成……鄭康成託辭身體有恙沒有見對方,但也沒有阻止自己門下數十名子弟紛紛被袁紹招攬而走。

就這樣,原本會在第二年因為黃巾侵襲青州,導致四散而走的崔琰、國淵、郗慮等鄭門弟子,紛紛投入到了袁紹麾下,其中崔琰更因為出身名門,而且上來便鶴立雞群,當面勸諫袁紹應當嚴肅軍紀,以安靖地方,所以當場被表為騎都尉……只有一個公孫方,因為是公孫氏的子弟,選擇了北上平原,去見自己的遠房族侄公孫瓚去了。

不過,到此為止,開啟了英明神武模式的袁本初依舊沒有滿足,他一面下令部隊整備青州治安,一面卻又學習公孫珣發布求賢令,公開在當地招納人才,準備建立幕府,從而徹底將青兗兩州納入到他個人囊中。

然而,這還不算,袁紹發布完求賢令後,居然又派遣了使者,帶著黃金、白玉、錢帛無數,駕駛公車數十輛,專門去兗州試圖徵召三個人。

哪三個?

兩個東郡名士,一個東阿程昱,一個東武陽陳宮;一個濟陰李進。

程昱、陳宮俱是名士,其中陳宮出身較好,很早便與海內名士交結,所以一開始便是圈子裡的人;至於程昱,可能出身較差,成名比較晚,但早些年公孫珣在黃河蒼亭處握著程昱的手依依不捨,乃至於勸他改名的事情早已經傳為美談,再加上其人年紀愈長,聲望也日重起來,劉岱在任內的時候都要專門寫信給程昱請教事物,如今求賢若渴的袁本初又怎麼會放掉這麼一個人才呢?

而李進,理由就更簡單了……經過河內、虎牢關的連番戰事後,袁本初對公孫珣在武將上的眼光那叫一個心服口服,聽說兗州治下尚有一個頂級豪強李氏,其中又有一個李進乃是衛將軍公孫珣舊部,他便即刻上了心。

而如今,趁著戰事平息,青兗並握的空檔,他自然要將此人也摸到手中。

「袁本初舉我為中郎將,你們以為我該去嗎?」屋外大雪紛飛,而如今已經到知天命年齡的程昱正端坐在堂上,然後對著滿堂的禮物,卻顯得不以為意。

而此言既出,堂下坐著的幾人,包括其子程武、程延,以及在東郡太守橋瑁被殺後靠賄賂許攸成為東阿縣令的薛房,各自對視了幾眼,卻又紛紛失語。

半晌,還是程武起身,老老實實拱手一禮:「小人不知,還請大人明示。」

程昱當即哂笑一聲,復又坐在太尉椅上繼續問道:「那你們說,李退之與陳公台會接受徵辟嗎?」

「李退之應該會吧?」既然不用說程昱,那堂中諸人即刻放開,程武也是立即表明了看法。「李氏雖然是兗州乃至於中原第一豪強,勢力橫跨郡國,但彼輩畢竟是家門低微,素來為人不齒,此時袁車騎表他為校尉,驟然而為兩千石,想來也該滿足了。倒是陳公台,素稱海內名士,如今袁車騎為並青、兗,囚禁二張,處置橋瑁,驅除劉岱,說不定反而會激起其人不滿,以至於拿三作四,多有延誤。」

「我倒是不以為然。」聽到此言,薛房在旁冷不丁的表示了反對。「我以為李進應該不會受徵召,反而是陳公台會受命……阿武莫忘了時局,亂世之中,如何以家門一概而論?想那濟陰李氏的勢力橫跨郡國,甚至隱隱有割據濟陰、山陽的姿態,豈是一個校尉能收買的?而陳宮呢,其人名聲再盛,如今也沒法走往常路子養望做大官吧?袁本初給他這麼一個機會,他又怎麼捨得放掉?」

「薛兄莫忘了這兩位的性情。」程武據理力爭。「陳公台性格剛強,而李退之當年被衛將軍給壓服後,行事沉穩有度,罷官回到鄉中後也只是每日居家維持,並沒有往日強硬姿態……退之一字已非戲謔之語。」

薛房剛要再爭辯,但眼看著上面的程昱兀自啜著薑湯不苟言笑,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靜待程昱給出判斷……說實話,自從當年黃巾亂事之後,程昱其實便已經成了東阿本地上下的主心骨,如薛房這樣的豪強大戶也只能附其尾而已。

所謂言聽計從,事事討教,無外乎如此。

而程武注意到父親的表情,自然也是立即住口。

「你們二人說的都對。」程昱放下薑湯,直接在上方座中言道。「能從出身、時局、個人性情上多方考慮,其實已經算是不錯了……」

程武與薛房齊齊一振。

「但你們都少算了一個事情,那就是袁本初是何人?」程昱不慌不忙。「當今之世,君擇臣臣亦擇君是不假,可我問你們,以咱們兗州而論,劉公山請辭、橋太守被殺、二張被幽禁、鮑國相戰死,但凡要去擇一君,那除了袁本初還能有誰呢?」

「那跟董卓有什麼區別?」一直沒出言的程昱次子程延不由蹙眉。「肆意妄為,盡失人心。」

「若他真學董卓一直殺個不停,而且越殺越快、越殺越多,那必然會失敗,但也是以後的事情了。」程昱正色言道。「因為凡事皆有輕重。譬如這件事裡面,出身、時局、個人性情、君主什麼的總有一個要突出來,作為去決斷的權重所在,而單以此時論,卻正是時局使然為其首,然後上位者決斷居其次,至於個人性格乃至於出身想法都要再往後排一排了。」

年輕的程延依舊不解,但程武和薛房卻跟著肅容起來。

「我明言吧,我覺得二人應該都會接受徵召。」程昱低頭再度啜了口熱薑湯,然後便起身踱步繞過堂中的禮物,來到大堂的門檻前,並負手望著門外隨風肆意飛舞的雪花,而其人鬢角斑白處的亂髮與頜下亂須似乎也在隨著雪花亂舞。「這跟他們的性情與出身無關,而在於袁本初之強盛在兗州已經不可動搖,而陳公台的名聲與李退之的家勢都不足以讓他們和袁本初裝三拿四……陳公台是有名,可他只要是想做事,卻也沒別的人可投了;李退之家族是強盛,但此時李氏要敢起自立之心,只怕馬上便有袁本初大軍雷霆俱下,滅其族以正視聽。但更重要的一點是,或許以後還會有反覆,還會有不滿,但以此時論,董卓亂政以至於天下忽然崩壞,以至於漢室忽然徹底無力,人心都在惶恐思定。」

言至此處,程仲德回首睥睨言道:「你們以為,衛將軍龍行太行、并吞三輔,袁車騎虎踞大河、橫掃青兗,都靠的是什麼?固然是他們英雄了得,但更多的,還不是天下離散,亟需英雄?!便是劉景升鵲起荊襄,陶恭祖遮蔽徐州,又何嘗不是荊州人、徐州人想要求一份安泰呢?」

程武、薛房等人全都略有醒悟。

話說,其實程仲德這番話是道盡了初平元年這段時間群雄並起的根本緣由,上到公孫珣、袁紹,中到袁術,下至陶謙、劉表,這些人之所以能夠在短期內并吞極廣,是有足夠理由的。

首先是沒有足夠合格的對手。

這個對手不僅僅是指同級別、同分量的政治人物,更是說野心也是需要豢養出來的,即便是有些人確實有實力、名望,卻也未必有那個政治野心,願意和這些作風強橫、野心勃勃的先發梟雄們作對。

譬如鮑信,譬如孔融,譬如劉岱,前一個有武力,中間一個有人望,最後一個既名正言順又有實力,然而他們面對著袁紹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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