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四章 策策芒鞋不怕泥

「果如仲治所言!」時值隆冬,青州濟南東平陵城內,袁紹見到自長安發來的改元詔書之後,稍一詢問便不由大喜,然後等使者一離開就環顧左右,連聲感慨。「至明年秋收前,公孫文琪可謂無力了!」

「恭喜主公,賀喜主公!」郭圖第一個俯身恭賀。「如此,則青、兗、冀俱能在主公掌握,說不定反而能先發制人!」

袁紹面帶笑意微微頷首,卻又緩緩搖頭,臉色也變的嚴肅起來。

「公則話是對的,卻不免太過樂觀了些。」一旁辛評辛仲治見狀不由低頭一笑,儼然是明白袁紹所想。「衛將軍為什麼無力,還不是他之前一年吃的太飽、賺的太多了?關中沃野千里,王霸之基,中樞朝廷在握,攜漢室大義而號令諸侯。故其人在彼處但凡能稍微安撫士民,治理通暢,那等明年秋後,最要緊的糧食跟上來,人心也整備齊全,便是這衛將軍再度并吞三千里如虎狼的時候了。」

「不錯。」袁紹扶著腰中佩刀正色相答。「仲治此言又說到了要緊處,公孫文琪之所以此時乏力,不是他無能,而是他之前所獲太多。若非中樞尚有威力,他何至於需要改元以正視聽?若非所獲三輔、河東、并州諸郡地域寬廣,何至於需要度田來釐清統治?若非所得河南士民無數,何至於因為缺糧需要禁酒?剛才咱們與那使者仔細交談,知曉了不少細節,依我看來,公孫文琪在渭水畔驅除楊文先等人時有一言遠勝未央宮之前的那些言語……那就是天下紛亂,我輩要只爭朝夕!」

堂中眾人,自逢紀、辛評、郭圖以下,紛紛肅容俯首稱是。

不過,等直起身來,逢紀復又問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明公,公孫文琪在未央宮指斥先靈帝一事未免石破天驚,要不要反其道而行之,上書長安反論其事,以做抗禮呢?」

「不用。」袁紹聞言不由冷笑。「不瞞元圖,我也不直靈帝久矣,而且公孫文琪此舉我大概也能明白幾分……單以此事而言,我與他反而算是同志。」

逢紀與堂中幾位何等聰明,幾乎是瞬間便醒悟過來。

話說,在靈帝死後到如今發生的這一系列複雜政治事件中,以袁紹的政治立場而言,整個漢室其實就只有一個少帝劉辯才算是其人和其家族的政治旗號所在,而如今劉辯既死,袁氏在中樞的力量也被從肉體上消滅的乾乾淨淨,那麼董卓所立的這個正在位的小皇帝,對於袁紹而言反而只是一個格外尷尬的所在……承認吧,是打自己臉,也是給自己上套;不承認吧,偏偏這又是先靈帝唯一一個後代,好像還真的是名正言順。

換言之,公孫珣這樣從小皇帝父親靈帝身上直接開炮,反而非常有助於袁紹在關東建立屬於自己的政治權威。

或者更露骨一點,在打壓漢室權威這件事情上面,握有天子的衛將軍,和在關東自表的車騎將軍,利益反而是完全一致的……因為對於在初平年間迅速脫穎而出的這兩大強者而言,漢室權威並不是什麼必需品,即便是公孫珣去討董,也不過是要確保這個能威脅到他的威權不為他人所握而已。

「不過……」待此事議論過去,辛評繼續攏手笑言道。「衛將軍雖然攻下關中,名望與勢力全都大漲,以至於隱隱有當世至強之名,卻也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

「仲治兄所言極是。」郭圖立即跟上。

「說來!」袁紹也是跟著愈發嚴肅起來。

「此事簡單,請明公想一想衛將軍所依仗的根本之處,是不是變成了兩塊?」辛評捻須揚聲而言。「一塊以昌平為首,以漁陽三郡民屯為根基,據有幽州塞內七郡,並與中山、常山連成一片……這塊地方是他經營數年的根基所在,雖然地方貧瘠,是他所依仗的幽州強兵所在,而且地域寬廣,人心歸附。」

「不錯。」袁紹緩緩頷首。「而另一塊自然就是三輔、河東之地了,地富民眾,兼有地利……所以,仲治與公則之意,莫非是說連結兩處的并州三郡實為公孫文琪的軟肋?」

「其實我也以為如此。」逢紀在旁插嘴道。「正如人雙拳緊握,其胸自開一般。而如今衛將軍所領之地從遼西一路延續到三輔,宛如一字雙頭長蛇,蜿蜒不斷……欲破此陣,首在斷其腰,所以并州三郡確實是要害所在。」

「話雖如此。」袁紹不由嘆道。「可并州三郡又如何能輕易奪下呢?太行之險要我是親眼見過的,晉陽城之雄偉,我雖然沒有親見,卻也久聞大名……」

「明公莫非還想明年秋收前打到晉陽不成嗎?」辛評聞言不由失笑。「大局要一步步籌劃,方可盡全功……依屬下看,欲從全局破衛將軍之勢力,確實該斷并州;而欲斷并州,當先握太行;欲握有太行,當盡量全下冀州;至於欲下冀州,當先攻邯鄲;欲攻邯鄲,當先以鄴城為憑!」

「而欲以鄴城為憑,難道不要先取青州,再破公孫伯圭嗎?」就在此時,堂外忽然有人遙遙發聲介面,打斷了辛仲治的解說。「大局要一步步籌劃,方可盡全功。」

辛評聞言當即收斂笑容,不再多言,而郭圖乾脆將臉扭了過去。

「子遠說的對!」袁紹對堂外忽然傳來的聲音絲毫不以為意,只是扶著佩刀微微起身向前數步,然後一聲嘆氣。「事情要量力而為……青州不取,何以破公孫瓚?不破公孫瓚,何以壓服韓馥?不壓服韓馥,又怎麼能跟公孫珣當面對上呢?」

「我以為明年秋收之前,我們便是再快,也不過是能破邯鄲而已。」逢紀也誠懇分析道。「但邯鄲也不會這麼容易破的,因為到了那一步,便是雙方正式大戰了……兩強相爭,牽一髮而動全身,屆時很可能要連綿千里,交戰不停。」

「是這個道理。」堂外聲音再度傳來,卻是已經來到了跟前,然後一名高冠錦衣外套一件華貴白裘的文士扶著長劍昂然直入,赫然是許攸許子遠。「不過,若能搶在公孫文琪力氣緩過來之前先攻下邯鄲,則可稱之為先下一城,因為邯鄲、鄴城之重,乃是冀州之權,而冀州之重,又是河北之權……再遠的事情,反而沒必要多想了。」

袁紹再度頷首,便將邯鄲二字放入心底,然後轉而問向許攸:「子遠,你不是去於陵接收了嗎,為何匆匆而返?」

「本初。」許攸無奈搖頭。「我是在於陵接到北海軍情,專門回來見你的。」

「北海戰事有反覆?」袁紹見到對方表情,一時愕然。「些許黃巾殘黨,用來嚇唬孔文舉這個書獃子的而已,不至於出岔子吧?」

「戰事順利,孔文舉也被嚇得寫信過來了。」許攸愈發嘆氣。「可以說青州大局已定……」

「那……」

「鮑允誠戰死了。」許攸終於說出了緣由,而此言一出,袁本初和堂中心腹當即愕然當場。

話說,袁紹真沒有想殺鮑信的想法。

實際上,按照這位袁車騎和一眾心腹謀劃商議的結果,兗州剩下的兩個諸侯,劉岱與鮑信,應該是優先除掉劉岱,然後保全鮑信的。

這是因為劉岱是兗州刺史,天然會對整個兗州產生政治影響力,從而對袁紹產生威脅。而且劉岱這個人也沒什麼水平,橋瑁事件後也失了人心,處置起來是很方便的。至於鮑信,此人又能打又敢戰,再加上區區一個濟北相,不至於掀起什麼浪花來。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算上準備除去的劉岱,再加上之前實際上被軟禁的張氏兄弟,以及死掉的橋瑁,袁紹收服兗州、青州的手段未免顯得太過粗糙,這樣會失人心的。

所以,按照原定策略,鮑信也好,北海孔融也罷,還有青州其他幾位國相、太守,袁紹是一點想法都沒有的。

然而現在許攸過來,忽然告訴袁紹等人,說鮑信死了,而不是原本該死的劉岱死了,這讓人驚愕之餘又何嘗不會有所憂慮呢?

「怎麼死的?」怔了半晌,袁紹方才無奈開口詢問。

「大局將定時中了流矢。」許攸無奈攤手言道。「其實按照原定安排,本該是劉岱在追擊殘兵時中流矢而死的,卻不料鮑信先亡。」

「前線各處反應如何?」袁紹再度怔了片刻才繼續詢問下去。

「劉岱那廝已經嚇得不敢出大帳了,孔文舉之所以來信匆匆,據說也是聽聞鮑允誠的死訊後有些驚嚇。」許攸苦笑捻須。「最麻煩的是樂安那邊的臧洪,其人再度發函過來,非但請求釋放張邈、張超,還在函中勸諫本初你遣使往長安慰問天子,並對之前橋瑁的事情作出說明。」

「臧洪不過是個有些熱血上頭的年輕人罷了,還以為漢室可期。」辛評搖頭言道。「又或是當日在酸棗主持盟誓之後,有些自以為是也說不定,總之不足為慮。倒是劉岱……」

「不錯。」逢紀也趕緊進言道。「鮑信既然身死,多想無益,只能說清者自清,但經此一事,劉岱的事情要不要緩一緩?又或是就此放過其人?」

袁紹並未直接回答,反而是就地轉身,環顧堂中幾位心腹一圈,想聽從意見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我以為應該就此放過劉公山,且應好生安撫孔文舉。」許子遠當仁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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