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三十九章 人言寶刀投烈士

夏夜煙火氣極重,繁星點點之下,一眾巫師、巫婆戰戰兢兢走出牛輔居舍,轉回到自己所居的地方,這才放下心來……卻又不由紛紛埋怨起了那個燒龜殼的巫師壞了規矩。

「你這人怎麼能這麼說話?」另一名年長卜卦者憤憤而言。「雖然大將軍信我們,可軍中這種地方哪裡輪得到我們來跳?」

「就是這個意思。」一個年輕漂亮的巫婆也擠到跟前抱怨道。「之前咱們一起說他此戰有危難,是他自己害怕,咱們替他說出來而已,而且這種話總能圓過去的。這次殺什麼兩千石立威,也是他先親口說出來的,咱們順著他的意來講罷了。可便如此,你也不能特指著說殺一個什麼兩千石吧?」言至此處,這巫婆不由又壓低聲音埋怨。「你自己說,兩千石是能輕易殺的嗎?你要害死我嗎?」

「就是!」又有神漢上前咬牙切齒。「且不說能不能殺成,只說到時候姓李的一來追究,大將軍回頭一指咱們,咱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償命!」

「你們懂個屁!」燒龜殼的巫師早已經忍耐不住。「你們也不想想,若是真要召集其餘將軍來這裡,第一個到的到底是誰?我平日里多有和軍中將佐喝酒往來,問的清楚,周邊諸將,就數董越那廝最近……若能殺了他難道不是好事?」

驟然聞得董越此名,所有神婆巫漢全都怔住……因為他們自己也清楚,董越真要是到了,自己這一等賤人不去想法子宰了對方,對方知道之前那些事情後遲早也要宰了自己這些人的。雙方結怨已久,根本沒有轉圜餘地,或者說這些身份低賤的卜者根本沒資格去和一個中郎將『轉圜』。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算是自保?

「便是如此,你也有些急切了。」那年長卜卦者沉默了許久,方才又嘟囔了一句什麼。「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份上,就不要抱怨了,董越說來就來,大家不要吝惜財貨和人情了,各處都走動一下,務必除了這人!」

眾人各懷心思,紛紛搖頭散去。

有人疲憊不堪,且去休息;有人強打精神,連夜去找熟悉的將佐使力氣;便是那幾個巫婆也各自去找自己相好,以求庇護……這種情形下,那個燒龜殼的巫師倒是從容抱著一包財貨,趁著之前幽州軍前來驚嚇時造成的混亂,堂而皇之的出門去了城中一處所在。

話說,陝縣城中早已經變成了個大兵營,駐紮在城南的赫然是一位千石別部司馬,其部全都是并州籍貫士卒,而為首者喚做張遼,乃是董卓在洛陽時順勢兼并的一部。而這個巫師負著一個包裹,七拐八抹,卻正是來到此處,要與張遼相會。

「張司馬。」這巫師一進來便乾脆直言。「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完,且放我出城……」

「兵荒馬亂,你背著這麼一個包裹,就不怕被人劫了?」剛剛從城上撤下的張遼正光著膀子在院中沖涼,露出白花花的腱子肉,見到親兵引人來此也是依舊輕鬆。「要不要藏在我軍中,等這一陣子過去了,再放你回鄉?」

「哪裡還敢回鄉?」這巫師不由頓足苦笑。「張司馬莫忘了,我本是河南人,當日牛輔奉命去河東作戰,將我從街上直接帶走的,也是因此才與司馬結識……」

「是啊。」張遼扔下手中木盆,也是連聲感慨。「當日在河東,牛輔左右看我不順眼,幸虧在洛陽便認識了你,才能苟且到現在……其實我也知道你言不盡實,不願藏在這裡只是怕我吞了你的積蓄,但我真的是念在相識一場,你又屢屢助我的情面上有心保全你。」

巫師訕訕而笑,卻不多言。

「也罷!」張遼見狀也懶得多言。「我就不送你了,但此時也不好開城門,我讓人尋個筐子將你從城牆上放下去……是要去南陽吧?一路小心。」

「多謝司馬大恩。」巫師聞得此言,不由大喜,卻是負著包裹一邊後退一邊鞠躬。「不是南陽,是襄陽,我聽說當日號稱八駿的劉表去了那裡主政,彼處並沒有亂象,或許能就此安生下來。」

說完這話,其人早已經忙不迭的後退出了院落,只剩下張遼一人光著膀子看著頭頂星光若有所思……直到身後房中閃出一人來。

「文遠,你且不怕著涼嗎?」這人雖然只是尋常打扮,但出來後甫一開口,語氣卻顯得有些居高臨下。

「兄長。」張遼聞言趕緊回頭。「雖然我部皆是我親自招來的雁門子弟,但為防萬一,你還是不要輕易出來露面的好,省的被人看出破綻……」

「哪裡需要如此小心?」張遼親兄張泛感慨言道。「我跟在你們軍中三個月,多少也看出來了,牛輔是個西涼棒槌,避著他走就行;而這個李儒看起來厲害,其實一來反應慢,二來書生氣太重……這兩人怎麼可能是君候的對手。」

依舊光著膀子的張遼旋即失笑:「其實,僅憑三月前兄長便直接從太原過來尋我,我就覺得牛輔要倒霉了,因為用間到了如此地步,確實讓人服氣的無話可說。唯獨如今的局面,衛將軍就算是能在陝縣攪一攪風雨又如何呢?關中的穩固擺在那裡,而弘農的重兵也是如此,在這裡折騰,恐怕便是有所得勝,也不過是個僵持的局面。」

張泛微微蹙眉:「這就不是文遠你要操心的事情了。」

張遼見到自家親兄長不爽,也不敢多言,只是搖了搖頭,便立即擦了身子,然後穿上衣物進房中休息去了。

夜色幽遠,幽州軍連夜到陝縣城下威嚇了一陣後便回撤到了陝陌上,然後借著原關西軍的營地紮營,很快就因為疲憊和夏日時節的溫暖氣候而迅速入睡。

不過,作為一軍主帥,公孫珣卻依舊在和軍中兩名僅有的高層討論著什麼事情,而很快,向來沉悶的高順便率先告退,只留下戲忠與公孫珣相對而坐,久久不願離去。

「君侯,我本不該再輕易過問軍事,可是如今的局勢,屬下卻有一言不吐不快。」戲忠目送著高順出帳而去,過了許久才在搖曳的燭火下開了口。

「你是在擔憂徐榮、張遼二人那裡會出問題,還是擔憂身後突然有兩萬大軍出潼關奔襲我部,又或是擔憂河北大局?」正在看什麼書的公孫珣抬起頭來,倒似乎是早有預料,並無多少驚愕之意。

「我……」戲忠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正色應聲。「不瞞君候,我都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事到如今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公孫珣不以為意。

「話雖如此,可盡人事卻是要付代價的。」戲忠不以為然。「今日這一個平原營壘,便傷亡了數百……」

「可總是要不負人的。」公孫珣聞言放下手中書籍,霍然起身,然後負手在帳中踱起步來。「就拿眼前來說,若是徐榮、張遼無動於衷,我都殊無恨意,因為早多少年前我就懂這個道理了,在人心這個事情上面,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個。故此,事情一旦不成,我就乾脆撤軍,留高順在河東,然後全軍轉回河北!只是志才,若他們不負我,我又該如何?」

戲志才苦笑搖頭。

「若他們不負我,我又如何能負他們呢?」公孫珣繼續負手言道,宛如自言自語。「若徐張不負我,那總要打當前這一仗的,屆時先不管勝負,無論如何得到陝縣把他們二人及其所部給拉走才行吧?你說今日的傷亡固然可惜,但若是徐、張反水,我不去救,又該死多少人?」

戲忠抿嘴不言。

「至於潼關後集結的兩萬大軍。」公孫珣繼續言道。「咱們二人無不可言,我心裡其實對賈文和還是有些期待的,他是個真正的聰明人,我總覺得他是有法子能幫我看住呂布和潼關身後兵馬……」

「可萬一呢?」戲忠還是再度忍不住搖頭。「萬一賈文和信不過又如何?萬一他攔不住後面那兩萬兵又如何。」

「那就沒轍了。」公孫珣停下腳步道。「就還是那個下場了……逃回去,回河北處置袁紹,我又沒說一棵樹上弔死。」

「我也知道君侯在河北有所安排,並無擔憂袁本初能猝然擊破我們。」戲忠繼續嘆道。「其實若我所料不差,若君侯一日不敗,或者君侯一日不入關中,他恐怕未必就敢明刀明槍開戰,只是在周圍掏地盤而已……但我還是那句話,弘農事還是可以為的,可關中大局,未必能指望弘農,也未必能指望賈文和。」

「你莫不是糊塗了。」公孫珣忽然失笑。「說的好像我只把心思放在賈文和身上一般,如果是這樣,依照我對其人的了解,他反會對我失望吧?」

戲志才也是忽然間反應過來,旋即不言。

潼關處,黃河水聲與山谷蟲鳴聲中,被公孫珣看重卻又沒有真正倚仗的賈文和也在望著幽幽夜色感嘆,因為他剛剛得知了一件重大消息——身後華陰聚集的一萬五千大軍的主帥董旻,忽然只帶數千騎兵星夜折返長安去了,這讓他省了很多心思,但也讓他有些失神。

話說,董旻回長安不是誰的計策,也不是他枉顧大局,恰恰相反,他回去是因為身後有變不得不回——長安有人試圖刺殺董卓,此時需要有人領兵回去穩住局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