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三十六章 被驅無異犬與雞

自西向東,長安、潼關、弘農、函谷關、洛陽、虎牢關……這是一條直線,而且是中國文明史和軍事史上最重要的一條直線。實際上,由於這條線上三個關卡、兩座城市的絕對敏感性,所以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連鎖反應。

那麼,當公孫珣引兵越過黃河從河東來到弘農以後,雖然一仗未打,卻立即在這條線上引發了絕對的動蕩,而等到他轉向東面,牛刀小試拿下弘農郡郡治弘農城後,就更是立即引起了全盤的連鎖反應。

長安的董卓下令,讓自己的弟弟董旻離開長安,進駐潼關身後的華陰,這個地方可以從容支援前方的潼關和北面的蒲津;而直面公孫珣壓力的賈詡、呂布,還有牛輔、李儒無一不採用了最保守的軍事策略,一個閉關不出,一個屯兵自保;而與此同時,函谷關東面的洛陽周邊部隊也立即收縮防守,拱衛在了洛陽周圍……甚至有傳言說,董卓不惜通過武關,從南陽繞道下令,讓洛陽部分軍力回援函谷關,以確保要將公孫珣鎖死在弘農境內。

其實,這就是董卓之所以難打的問題所在了,別看他的部隊根本不到十萬,而且還各自分開屯駐,咋一聽好像跟白波賊、匈奴亂軍都差不多,但後兩者只是『賊』,而董卓和他的下屬是一個完備的軍事集團。

從軍事角度來說,只要董卓——牛輔這個指揮體系在,那他們就是一個整體,就是一個附屬於董卓這個政治核心的軍事體系,就是一個有活力、可以補充延續,而且還願意聽指揮的正式軍隊。

這樣的部隊,想指望像對付白波賊和匈奴人那樣,通過一次兩次的軍事勝利來瓦解,太過艱難……按照那句說老了的話來講,想動搖董卓大局,只有攻入關中!

同樣的道理,公孫珣的部隊也是如此,河北那邊不打到昌平,他在那個地方的政治勢力就不可能真垮掉的,這邊的遠征軍不宰了公孫珣本人也毫無意義。

甚至還有袁紹,你不殺了袁紹,那以他的政治聲望,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東山再起。

而這就是所謂政治威信的可怕之處,這三個人可能還有半個袁術,跟天下其他的人不是一個階層的,沮授那天對著袁紹的一番話確確實實是精闢至極——就是要利用這個先發優勢,迅速建立起一個完備的軍政體系和軍政集團,而一旦形成一個蒸蒸向上的嚴密軍政集團,那對誰都是可以挺直腰杆子懟上去的。

而想要建立一個這樣的集團,沮授也給出了明確的答案——袁紹本人、團結在袁紹身邊的人才、聽指揮的軍隊、足夠大的地盤、足夠收拾人心的名望。

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可能說法不同,但本質都是一樣的,就好像一千八百年後那些人說的一樣,領袖、幹部、軍隊、財政、外交……不都是一回事嗎?

所謂地盤無外乎是人口、經濟,也就是軍隊後備力量和財政的意思;至於外交,漢末這年頭當然不需要搞外交來確保局勢的穩定,但他們卻需要同樣起穩定人心的聲望與大義,而這一點,公孫珣正在努力爭取,袁本初則生下來就有,等他叔叔和哥哥全家死光光後那就更是已經到頭了!

所以……

「衛將軍去了弘農,宛如自入彀中,這是天賜良機,可明公為何還是遲疑不定呢?」郭圖立在成皋城一處大宅院中,正對自家主公袁紹懇切相勸。

至於袁紹,一身素衣頭戴孝帶,正立在院中一處四面開窗的樓閣之上,望著西面晚霞出神,此時聞的郭圖再勸,卻又緩緩搖頭:「非是遲疑不定,而是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郭圖本想再說話,卻見到袁紹微微扶額,並側過頭去,情知對方不願多談,讓他本人偏偏又不敢違逆這位『明公』,便無奈告辭。

而其人走出這個院落,卻又迎面撞上許攸許子遠拿著一封書信之類的事物昂然而入,二人對視一眼,倒也懶得互相裝模作樣……一個根本沒提袁紹此時聽不進人言,另一個也沒說自己來幹嘛。

實際上,之前辛評、郭圖專門選在逢紀在時堵住沮授,弄的許攸這個袁紹最信重的謀主之一都沒來得及參與進去,許子遠便乾脆與這幾個潁川來的人物撕破臉了。

就這樣,二人心中各自冷笑且不說,一進一出之後,郭圖自去城中尋自己親故說話,而許攸也如進入自己家中一般,直入後院閣樓中見到了袁紹。

袁本初看到又一人進來,隱隱頭疼又加重了幾分,剛要打發掉對方,卻不料,對方來到閣樓之上,居然鄭重其事對著袁紹大禮參拜,然後畢恭畢敬的送上了一封文書,並口稱有罪。

「子遠這是何意啊?」袁紹接過書信,尚且茫然不解。「何至於如此大禮啊?」

「回稟車騎將軍。」許攸抬起頭來正色以對。「在下有心想去投靠舊識衛將軍公孫文琪,只是多年受袁車騎你的照料,不能不來辭行,而且此番路途遙遠,我家人口也多,還望能借些錢來讓我家人去昌平……」

饒是袁紹早有對方會弄幺蛾子的準備,此時也不禁目瞪口呆,而其人怔了半晌,又趕緊去拆信,竟果然是一封言辭懇切的辭行書信,外加一個署了名的空白借條!

情勢如此,雖然心理大概還是明白對方是來說最近的一些事情,可袁紹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於是乎,其人只能放下書信,上前扶住許攸認真回應:「子遠,你我相交十餘年,有什麼話不能直言嗎,非得用這種手段?」

「袁車騎以為我是開玩笑嗎?」許攸甩開對方胳膊,正色而答,引得袁紹驚嚇變色。「以為我真不會走嗎?我明白的告訴袁車騎你一聲,若你過了今日還要猶疑不定,我就真要走了……不是我想負你,而是我家中有老小,若論私交,我本人固然可以隨你坐而待死,可我死後家中老小誰來撫養?」

「我如何坐而待死?」袁紹也是無奈至極。「子遠,別人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難處嗎?」

「車騎將軍有何難處?」許攸好奇詢問。「有公孫文琪昔日在彈汗山前為難?」

袁本初當即語塞。

「本初啊本初。」許攸愈發感慨,卻又忽然變色,厲聲而斥。「你現在根本就沒搞清楚你要做什麼……所以才會瞻前顧後,左右為難!你以為你現在的處境比公孫文琪在彈汗山的處境要好嗎?我告訴你,你跟他當初最艱難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若不能奮勇而起,努力向前,便只有死路一條!」

「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許攸喘著粗氣轉向閣樓西側,指著滿城旌旗、軍馬,放聲呵斥。「你以為這是什麼?這是你在洛陽、汝南養望嗎,可以有大把的時間揮霍,可以裝模作樣,感時傷懷,還能有一大堆人哄著你、捧著你?!你自己看看,這是在打仗!是在爭奪天下!勝了便是貴不可言,敗了便是冢中枯骨……五社津一敗,你還沒醒悟嗎?如今這個局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卻在這裡優柔寡斷,斷送良機!你居然還問我何至於此?!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番激烈言語說的袁紹面色青紅不定,而後者呆立了半晌,卻是忽然撤下頭上的孝布,扔到一旁,然後再度上前握住了許攸的胳膊:「子遠,我當然知道是該做決斷,但是如今的局面確實也難……」

「有什麼難的?」許攸嗤笑一聲。「你口稱為難卻又遮遮掩掩,難道真以為大家不懂你的可笑心思嗎?如我所料不差,你所憂慮的,一個是若去河北,去取冀州四郡,不免要第一個與公孫文琪對上,而其人兵強馬壯,號稱天下名將,於是心有畏懼……對否?」

袁紹愈發羞赧,卻也無言以對。

「至於去中原,無外乎是中原諸侯多有從你之人,而且俱是黨人名士,高門故舊……不是不好動手,也是不願動手,而是公孫珣剛剛主動跳入弘農險地,劉備、曹操這些人也在整日求戰,孜孜以求興復國家,所以你怕此時動手被人嘲諷,於是心存不安,對否?」許攸愈發冷笑不止。「前一個,喚做色厲而膽薄;後一個,喚做沽名而釣譽;加一起,還要多一個多謀而無斷!本初我就想問問你,就憑你這陣子的猶疑,我離了你又如何,不該嗎?」

袁紹羞的耳根子都紅了,卻只是抓住許攸的胳膊不放手:「我知道子遠不會棄我,還請子遠教一教我!」

「本初啊。」許攸也是低頭一嘆。「誠如你言,咱們多年故舊,雖然一直沒有主從之名,卻也一直有主從之實……今日我便與你開誠布公好了。」

「請子遠賜教。」袁紹撒開手,也是還了許攸一禮。

「先說冀州四郡。」許攸也不去扶袁紹起來,而是在閣樓上背身向東而言。「本初畏懼和公孫文琪打仗,我何嘗不怕?這要是上來被打的落花流水,被白馬義從踩成肉泥怎麼辦?但是怕又如何呢?本初我問你,你想要學秦皇、高祖那般掃平四海,御宇天下,最大的敵人是誰?」

「自然是公孫珣。」袁紹毫不猶豫。「董卓雖然強暴,可其人太過於強暴,而且出身太低,不得人心,更不要說他一把年紀了;至於我弟袁術,不是我小瞧他,我便是小心劉焉、劉表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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