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十二章 南轅咄咄欲何求

中平六年十二月,寒冬時節,並北滴水成冰。

借著逼降匈奴叛軍的威勢,衛將軍公孫珣在雁門郡郡治陰館城進行了一系列賞罰、任免,然後便帶著休整後的部隊繼續啟程南下。

並未有多餘損失,甚至反而多了一千多雁門子弟的兩萬餘戰兵、一萬餘輔兵,外加新獲得的上萬匹戰馬、上萬馱馬,兵分兩路,小心翼翼的從雁門關、樓煩關(也就是寧武關)一起南下,然後在雁門郡最南端的廣武、原平兩縣境內重新彙集。

這裡雖然也屬於雁門郡所在,但卻已經是滹沱河上游領域,從地理角度來說其實是大同盆地與太原盆地的中間地帶。實際上,之前這片區域的三縣數萬人口,本就是屬於太原郡的,被劃撥給了雁門郡也不過數十年而已。

「雁門郡得名於雁門古塞,而雁門古塞得名於雁門山……如此地勢確實雄偉險峻,怪不得連大雁南歸北飛都只能從此處走。」雖然已經過了險關來到了平地上,並且依城紮營,可原平縣城牆上的戲忠望向北面雁門山方向時卻依舊連連感慨。

「志才是在可惜咱們經過彼處時沒看到大雁嗎?」時值隆冬,婁圭倒也懶得捻須了,只是束手微笑而已。「那種盛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只怕並非如此。」同樣裹著皮裘的田豐在旁微微蹙眉道。「志才先生應該是在擔憂道路難行,更兼隆冬苦寒,後勤無以為繼吧?此番出了官寺便上城,也是想看看天氣到底有多冷。」

「兩位軍師說的都對。」戲忠緊了緊身上的衣物,倒是學著公孫珣用了個別緻的稱呼,不叫二人中郎將,卻稱為軍師。「我既在回味之前雁門塞的雄偉,也是在思索寒冬後勤之事……如此隆冬時節還要繼續推進的話,怕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剛剛在沮公祧那裡看到文書,說是從陰館再出發,沿途因為結冰、落石、凍傷,已經減員過百了。咱們之前在馬邑打了那麼一場大仗,不過也就是這個戰死之數。」

「說的不錯。」婁圭也不由正色起來。「之前在陰館時,雁門郡守韓卓與郡中大族商議,以雁門邊郡窮而善武,願意出兵三千相助,但君侯只精選了其中千餘人,仿照幽州諸郡編為騎兵……這固然是看在雁門亂了大半年,有吝惜民力的意思,但何嘗沒有擔憂後勤不支的緣故?所以,寧可少些戰兵,也要留給雁門郡中多些兵馬,以保證後勤安全。」

「所以君侯才會駐紮在此嗎?」就在此時,一人忽然從城下出聲,然後邊說邊行,一句話說完赫然便已經出現在了城牆上,卻正是剛剛提到的軍中重要幕屬沮宗沮公祧,而其人匆忙上的城來,又趕緊朝著三個位階在其之上的人拱手問好。「兩位軍師,戲司馬……我正想問一問呢,敢問君侯停在此處,到底是為何啊?難道真是因為寒冷,準備等正月開春後再進軍嗎?」

「這倒也未必。」田豐沒有在意對方主動示好之意,只是再度蹙眉道。「依我看,只要後勤能保障,將軍必然會進軍,此時停在這裡,倒有幾分等待什麼消息的意思……我猜測,或許是飛狐徑?之前在陰館的時候,將軍不是就傳令往常山,以常山大郡為由,讓常山派出一支千人兵馬來,進駐鹵城,看管戍夫山嗎?應該就是在等這個,然後便要繼續南下吧?」

眾人先是一怔,卻很快就紛紛頷首。

原來,滹沱河繞著太行山脈的五台山地區走了一圈,卻是一頭一尾佔據了太行八陘中兩陘,一個是五台山南的井陘,正對常山郡;一個是五台山北的飛狐陘,正對代郡、常山郡的結合部。

而此時幽州軍駐紮的廣武、原平兩縣,再往東去,就正好是飛狐陘了。

話說,當年公孫珣為雁門平城別部司馬,新婚燕爾之際,曾試圖去往五台山,而經過飛狐陘的戍夫山時,卻因為哀嘆戍夫辛苦,心生感慨,半途折返……但那已經是十餘年前的事情了。

而回到眼前,飛狐陘其實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險要通道,不能因為它兩頭的地盤都已經歸屬於公孫珣,就默認這條通路徹底安全了——畢竟,百萬太行山賊可不是吃素的!

實際上,那些山賊都是活生生的人,葷素都吃,不挑的。而且他們本就是因為活不下去才進山的,真要是餓極了,如何會因為從山中通道經過的軍糧姓公孫就不搶了呢?

至於平難中郎將張燕,其人作為太行山北段共主,固然因為某些緣故對公孫珣有所避讓,但山賊的數量來到十萬、百萬級別,所謂量變引起質變……且不說他如何能約束每一處山匪,只說真要是山中遭遇到了饑荒,信不信他自己第一個帶兵下來攻擊故主?!這種事情,根本不是他本人能決定的好不好?

那麼這種情況下,公孫珣稍作停留,派人設置屯點,試圖保證飛狐陘的通暢,從而大幅度減少後勤壓力,也就理所當然了。

「百萬太行山匪是心腹之患!」城牆上,已經從南面轉而望向東面的婁子伯稍微頓了一頓,卻是忽然斬釘截鐵般的下了一句定論。

「正是如此!」田豐毫不猶豫的點頭稱是。「太行不平,則河北難為一體。」

「此言懇切。」戲忠也是贊同。

「早在昌平,呂長史,還有鎮軍中郎將(王修),以及杜伯侯、常伯槐兩位太守,就曾經說過此事。」沮宗也插了句嘴。「當時都說若能清理太行,不僅幽並冀一體,更重要的是,百萬無主人口到手,無論是軍屯還是民屯,又或是重新編戶齊民,那我們就錢糧兵力無憂了!不過,討董之後,我以為還是要先取冀州、青州殷阜之地,彼處一郡便有百萬人,若能吞併,則天下在望,太行這裡,若張燕知趣,還是可以緩一緩的。」

婁圭、戲忠俱未置可否。

倒是田元皓,依舊沒有給自己好友弟弟面子,其人緩緩搖頭,直接反駁:「我恰恰以為討董之後,無論成功與否,若要折身,都應該先取太行……因為若是并州、太行、幽州都在握,那大河以北的平原之地,便可以居高臨下,予取予求;反倒是不顧身後太行直取河北,怕是會有所疏漏,以至頓挫。」

沮宗今日之前對田豐還是蠻客氣的,甚至有主動修好之意,但聽了這話,卻是非常不以為然:「一群盜匪,能成什麼氣候?匈奴人還有弓馬二字呢,這太行山匪,卻什麼都沒有!真要是著急,遣一員大將,引一萬偏師,自北向南,慢慢拔除便是。」

田豐本想嘲諷回去,但想起之前處置匈奴人時遭遇的難堪,卻又熄了嘴上相爭之意。

然而,田元皓不想說話,有人卻想說話。

「現在議論這個有何用啊?此時天下有近四十路諸侯在討董,咱們也唯有討董二字罷了!」公孫珣邊說邊上的城來,卻也是一時失笑。「如何這麼多人都在此處吹風?難道是嫌天不夠冷嗎?都速速下去,到房中烤火打牌以作休息吧。不然明日上路,幾位軍師體弱……尤其是志才……說不定便要生病的。」

「君侯。」戲忠趕緊拱手相詢。「可是常山郡卒已經從飛狐陘到了鹵城?」

「早就到了。」公孫珣隨口答道。「咱們過雁門關時便已經到了,只是此事歸屬後勤,我接到後直接讓有喜轉給了叔治,你們才不清楚罷了。」

城頭上的眾人一時面面相覷。

「速速回房中取暖吧!」公孫珣再度催促了一句,便轉身而下。「公祧與我來,咱們去尋叔治,然後一起巡視城外營寨,看看士卒取暖充不充足……」

沮宗自然無話可說。

然而,心中疑惑的田豐卻忍不住多向前一步,追問了一句:「那敢問將軍,你此番停在此處,到底是在等何人,或者何事?」

「在等一位滹沱河故人罷了。」公孫珣一邊往下行去,一邊幽幽答道。「但如今三日已過,我也算仁至義盡了……可笑這天下,並非人人都如趙平那般心裡有桿秤的……或名或實,或義或利,或門第或純屬腦子進了水……也是有的……」

說到最後,聲音已然是從城下遠遠處傳來的了,而城頭上幾位『軍師』相顧思索片刻,到底是下城取暖去了。

且不說滹沱河故人與腦子進水的事情,其實,正如公孫珣所言,中平六年的隆冬,雖然不敢說整個天下,但幾乎整個關東的主旋律都是在討董罷了!

就在公孫珣攻略下了雁門,準備冒著冬日嚴寒繼續南下,以求拿下并州腹心大郡太原之時,遠在訊息被隔斷的黃河之南,袁紹組織的關東聯軍也終於徹底從紙面上變成了真正的聯軍……其中,中原諸路諸侯,十餘萬大軍更是已經彙集到了位於陳留境內,或者說是陳留、東郡、河內、洛陽所屬河南尹四地交界處的酸棗縣,正準備誓師討董!

這支規模空前龐大的聯軍,首倡者乃是曹操,真正以朝廷命官名義發出邀請的是現如今的東郡太守橋瑁,前期主要串聯者乃是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兄弟二人與濟北相鮑信,但實際上的主導者卻毫無疑問,乃是誅滅宦官,在士人中獲得巨大聲望的袁紹、袁術兄弟。

而這其中,最孚人望的無疑是袁紹。

畢竟,天下士人,尤其是中原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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