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五章 新人敢言天下事

「元皓不要太過苛責他人了。」同樣高冠直裾的公孫珣在被拒絕後倒是一甩衣袖從容坐回到了主席上,而且依舊不以為意,儼然風度翩翩。「事關重大,千頭萬緒,需要考慮的地方太多,這才會有所遲疑……」

「推脫之語罷了!」田豐攤手冷笑道。「真要做決斷,一言而已,拖延至此,不過是某些人因私廢公罷了!」

「先生此言未必妥當!」第一個忍不住而憤然起身的卻是個熟人,正是魏郡名門沮宗沮公祧。「董卓禍亂國家,我家君候雖然與其人素有交往,卻直接拒絕了其人送來車騎將軍印綬,反而立刻連結北地群雄,首倡義兵……若是連這種舉止都算是因私廢公的話,那什麼算是公心?天下間沒人敢說自己沒有私心,可因為私心而廢公事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是算不到我們君侯頭上的。」

「因私廢公一詞非是說你家君侯,而是說如你沮公祧在內的諸多列坐名儒智士!」田豐以手指向沮宗,居然半點情面都不留。「若非是你們這些幕中才智之士為了個人私利,怎麼可能讓事情拖延到如今?譬如你沮公祧,雖未聽過你的進言,但我也能猜的出,你必然是要你家君侯引兵南下,攻略魏郡……對否?」

沮宗面色漲紅,卻又憤然陳詞:「那又如何,鉅鹿、趙國俱在我家君候手中,若能再取魏郡,則一來可統冀州事,二來可出河內攻洛陽……」

「我只問你,衛將軍憑什麼打魏郡?韓馥韓文傑雖然懦弱,可他難道不是討董的友軍嗎?」田豐黑著臉反問道。

「你這是迂腐之言。」沮宗勉力答道。「韓文傑不來與我家君侯會盟,儼然心生異心,若不取魏郡,直接越境去討董的話,豈不是將後勤命脈送於人手……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就算是這樣吧。」田豐攏著手向前來到沮宗的席前笑道。「那我再問公祧你一事,你準備怎麼打魏郡?又準備花多長時間打魏郡?你是魏郡本地人,難道不知道魏郡的鄴城是天下堅城嗎?難道不知道魏郡的人口、財富、糧草之多,兵甲之利,都是河北數得著的嗎?而且,與袁紹結盟後的韓馥身後難道不是還有十幾路諸侯做支持的嗎?還有河間、清河、安平等郡,既然沒有來常山會盟,反而是遵從了韓馥的文書,那他們將來難道不會聽韓文傑的召喚去援護嗎?此戰一開,你家君侯領河北聯軍十餘萬,袁本初領關東聯軍十餘萬……哈,我就不說你老家魏郡是否會被打成白地了,我只問你,董卓怎麼辦?廢棄討董的罪名要誰來承擔?」

沮宗面紅耳赤,卻居然無言以對。

見此情狀,眾人紛紛看向坐在主席上的公孫珣,但後者卻只是微微一笑,居然自斟自飲起來,儼然未有插嘴的意思。

這下子,在座之人心裡明白,這是要放任大家與這位田元皓公開辯論了,於是當即便有不少人躍躍欲試起來。

「元皓兄未免有些聳人聽聞了。」有一人一馬當先,主動出言為沮宗解圍。「我家君候履任河北十載,多有威德加於此處,便是魏郡也有故吏、故將,若是操作得當,未必不能反手之間輕易拿下……至於說韓冀州,到時候可以讓他先去清河、河間繼續組織討董事宜,等前面討董大局事成,甚至可以讓他繼續履任的……想來,袁本初那邊也沒話說吧?!」

「這不是故郭公的外甥,當日沮府上的故人京有喜嗎?」田豐放過沮宗,轉手朝此人微微一禮。「當日有喜千里護送叔母歸鄉,復又千里護送叔母走河北奉養……孝名振動天下,不意今日再見。」

「不敢當元皓兄禮遇。」京有喜昂首挺胸,拱手而言。「還請元皓兄批駁一二。」

話說,其人自來昌平已經數年,先教書後參政,多少歷練了出來,所以言語中不免有些底氣。

「你的言語不值一駁。」田豐負手搖頭嘆氣。「若郭公在世,一定會因為京有喜的幼稚而有所憂慮吧?」

京澤瞬間憋在那裡,卻還是趕緊拱手再言:「還請元皓兄直言!」

「我只想問一問京君。」田豐盯著對方問道。「你說這話的時候,腦子裡有沒有冀州的地形?知不知道冀州九郡到底有幾座城池,幾條大河,又都在何處?每座城池左近,又大約有多少人口?每個地方的風俗又如何?」

京澤一時語塞。

「冀州河流我不清楚,風俗、人口也不好說,但九郡國有多少城池我大概還是知道的。」就在這時,田豐身後忽然有一人緩緩起身,卻正是新任廣陽太守杜畿杜伯侯。「若我所記不差,冀州九郡國,累計九十九縣,按照制度,每縣一城,若再算上沒有立縣的古城小邑,約有一百二十城……不知道在下說的可對?」

田豐回過頭來,居然一時怔住。

上首的公孫珣則拊掌而笑,在座眾人也都紛紛稱讚。

不過,田豐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然後轉向杜畿,正色一禮:「伯侯多年不見,不成想當年魏郡匆匆一別,居然未曾識得真正能力之士!」

「不敢當。」杜畿昂然自若。「元皓兄若有其他問題,不妨一併問來。」

「那我再問伯侯,幽冀青並,也就是所謂河北四州,大約有多少城池、關卡、要塞?」田豐回過神來,轉身來到杜畿身前繼續追問。「也就是所謂屯兵據守之所。」

「幽州八十八縣,冀州九十九縣,青州六十五縣,并州八十縣,其中幽州多邊塞關卡,冀州多古城小邑,青州多山脈要衝,并州則三者兼有,累計總數無人知曉,但其中能屯兵馬據守之處,應該不下四百餘……」杜畿依舊昂然而立,隨手拈來。「田兄到底何意?」

「無他,」田豐束手幽幽嘆道。「剛才京有喜說你家君侯在河北履任十餘載,多有威德在此處……所以我就想知道,這四百多城池,數千鄉亭,千萬人口,你家君侯到底加威德於幾城、幾鄉、幾人?之前我有眼無珠,不知道伯侯才智了得,居然是位一等一的能吏,既如此,你可能為我答此惑?」

杜畿失聲難應。

「而且,在下還有一問。」田豐轉過身來,朝著滿座人凜然問道。「既然衛將軍當了十年官便可以威德加於河北,那敢問漢室在河北四百年不倒,又加了多少威德於河北呢?」

滿座俱皆無言,便是公孫珣也只是面無表情,不喜不怒。

「我所言這些,其實不過是一句話……敢問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天下?!」

田豐憤然而喝,滿座俱皆變色,卻居然無一人能答。

「我就不懂了,你們這些人分明都是才智之士,卻為何把一郡一州,乃至於天下看的如此兒戲?」一片沉默之中,田豐繼續怒容而對。「坐在這裡指手畫腳,好像在圖上畫一畫就能割取一郡一州一般!你們難道不知道,你們家君侯的威德已經在這次常山會盟中用盡了嗎?這次會盟不來的郡國,就不要再心存僥倖了,往後的郡國只能一城一邑的打下來!」

「京君說什麼魏郡舊部。」田豐復又以手指向京澤,絲毫不留情面。「裝神弄鬼,其實不就是屯駐在鄴城西面武城的張頜和他的千餘人嗎?指望著千餘人而取一郡十五縣二十三城,你們把生死攸關的軍國大事當成什麼?真以為魏郡沒有人馬、將領、才智之士?張頜區區千人真要是敢有異動,只能在武城等死罷了!而且再說了,張儁乂欠你家君侯的嗎?他的千石司馬,難道不是他自己在滹沱河拚命換來的嗎?換個別人來難道就不給他這個升職嗎?若強要人送命,只能讓人背心背德!」

「甚至說,就是在你們這次借著會盟畫下來的地盤裡,也不是全然如臂使指吧?」田豐嘆了口氣,繼續搖頭道。「且不說王澤王太守那些人,是心向漢室多一些還是心向你家君侯多一些,只說深入到鄉亭中,這十餘郡中又有幾鄉幾亭認得你家君侯威德?他們全都是漢室子民,他們服你家君侯乃是因為你家君侯是漢室重臣……一言以蔽之,你們何其自大無禮?!」

言至此處,田豐轉向了公孫珣,難得正色一禮:「衛將軍,我今日非是惡意挑釁,數百里而來常山,實在是有幾句肺腑之言要與將軍講。」

「元皓請講。」公孫珣肅容以對。

「其一,漢室不可復興,然漢室亦不可猝亡!」田豐起身揚聲而言。

「此言甚對。」不顧周圍人紛紛呼吸粗重,公孫珣倒是坦然而應。「僅此一言,不枉我候元皓十載。」

「其二,將軍勢大,領袖群雄,然將軍不足以速取天下。」田豐依舊理直氣壯。

「元皓入座吧!」公孫珣一聲嘆氣。

「等我說完。」田豐尤然搖頭。「其三,將軍當務之急,應該是討董入洛,擁立天子,而非濫攻濫取,妄自坐失人心……不然,董卓便是先例。正所謂,不討董,何以對天下有識之士?不扶漢室,何以號令郡國臣民?!」

「君侯!」戲志才忽然出列,俯首相對。「我以為田元皓所言,實乃金玉良言。」

眾人不以為意,因為戲忠一直以來的建議便是要以討董為先,故又紛紛看向了公孫珣。

「天下事以人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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