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二十六章 循循州牧道服人

漢制,兩千石太守有守土之責,輕易不可擅自離境。

換言之,出現在幽州牧劉虞身前的這五位太守,除了一個本就是范陽所屬的涿郡太守崔敏外,其餘四個人現在都是犯了嚴重罪行的人,只要劉虞想,理論上他可以立即行使州牧權責,一邊上奏洛陽予以彈劾,一邊臨時處置這四人。

但是,這只是在理論上而已。

而實際上,做過一任幽州刺史,多少對幽州這地方有些了解的劉伯安面對著足足五名太守,卻選擇了對這些人的罪責置若罔聞,甚至還主動奉迎了上去,大家在范陽城內大宴一場,堪稱上下盡歡。

然後,五名太守就老老實實護送著衛將軍的節杖,往盧龍塞去了……這下子,連涿郡太守崔敏也犯法了。

「衛將軍咄咄逼人!」聽聞五名太守不告而別,幽州牧下榻的都亭館驛中,劉虞之子劉和當即便忍不住有些憤憤然起來。「朝廷固然讓他主持軍事,但各郡太守卻是父親這個州牧直屬,他如今驅使五郡太守如下吏,豈不是刻意要給大人一個難堪?!」

「無所謂了。」赤腳坐在榻上讀書的劉虞倒是看得蠻開。「天子讓我來,本就有藉機勒住衛將軍,讓他不要干涉洛中局勢的意思,衛將軍自然對我頗有介懷……但等幽州叛亂平定,我也好、他也罷,都是要回洛中做事情的,到了那裡是友是敵還要重新論定,所以何必為了這裡的些許事情跟人家起了生分,以至於將來在洛陽大局上有傷呢?」

劉和想了一下,也多少明白這個道理,但年輕人的不平之意又哪裡是輕易能罷休的?

「父親。」劉和在塌下走了數圈,果然還是振振有詞。「話雖如此,但也不可過度示弱,否則今日若讓這位衛將軍看輕了大人,以後便是到了洛中,大家一起輔佐大將軍行政,也會被他欺到頭上的。說到底,邊郡之人雖然強橫勇武之處讓人無話可說,可終究行事野蠻輕狡……」

「吾兒,你是今日才知道衛將軍是邊郡出身之人嗎,我還以為天下人都知道呢?」劉虞聞言不由失笑,然後便放下了手中書冊,那是一本安利號版印的新書,所謂安平崔氏名臣崔寔所著《四民月令》是也,乃是漢代莊園經濟的集大成之作。

劉和一時語塞。

「吾兒。」盤腿坐在榻上的劉虞見狀倒是不笑了,反而有些感慨。「我再問你,既然天下人都知道衛將軍是邊郡人,為何他還是這麼年輕就做到了衛將軍,而且所有人都認為他將來一定會入洛輔佐大將軍參與天下政事呢?」

劉和終究是三十而立了,所以長嘆一聲後,他倒也能實話實說:「因為衛將軍本就是頂著邊郡出身的名頭建功立業成此大局的!想當年他還未加冠時曾往咱們家中拜會,卻因為出身邊郡而被母親隔在門外……換言之,天下人其實早就知道他輕狡強橫,但其人實在是太厲害,即便如此,也依然屢屢能成大事,所以屢屢倚重和依靠於他。當然,也有時勢使然,天下越來越亂的緣故,畢竟這樣的名將總是安定天下的首選。」

「是啊。」劉虞也是愈發感慨。「衛將軍今日的成就本就是一路強橫,辛苦搏出來的,拿什麼作風強橫不強橫來說事未免顯得可笑。更不用說,咱們如今人在幽州,周圍都是邊郡人,而面對的又恰恰是異族叛亂這種戰事上的局面。若要強行用力氣與人家掰腕子,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父親說的是。」劉和老老實實認錯。「是我想岔了。只是,如此局面,父親又準備如何應對呢,難道要老老實實做個木偶?」

「我當然不願為木偶。」劉虞這才正色起來。「但吾兒,正如人家公孫文琪頂著邊郡出身的阻礙走到這一步,所以能夠繼續作風強橫一樣,你我父子頂著宗室儒臣的名號來到這一步,卻也要講咱們的規矩……不是不能有所抗爭,但得有合適的機會,得有讓人無話可說的大義,還要有符合你我出身、形象的姿態。否則,我們寧可當一個木偶!」

劉和終於恍然大悟:「大人說的是,我們立身的根本與衛將軍截然不同,衛將軍是靠威德而攬人心,成功業。而父親你,乃至於我們東海劉氏,則是靠著對上不失忠節,對下不失寬恩……若因為一時之氣而失去了寬容的姿態,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我也可以放心讓你單獨出仕了。」劉虞不由捻須欣慰而嘆。「天子身體不好,做臣子的本該保持哀戚的姿態,但其人怙惡不悛,強要我為他守節謀事也未免可笑……等這次幽州之亂平定,洛中也安定下來,咱們回到中樞,我以宗室大臣的身份對大將軍、衛將軍這些人有所讓步,他們也一定會投桃報李,屆時你只要為一任清貴之官,然後就能輕鬆外放為一大郡兩千石了。」

劉和當即俯首。

就這樣,父子二人難得交心了幾句,便不再多言,第二日更是匯合了前來相迎的本州州吏,宛如無事人一般,繼續一路往昔日幽州刺史常駐的廣陽薊縣而去。沿途毫不騷擾地方,更沒有干涉衛將軍幕府的統一調度。

而劉虞如此舉止,果然是引得不少州吏嘖嘖暗嘲……之前他們還以為什麼州牧比之刺史要強許多呢,孰料居然是個如此老實的木頭人,比之之前幾位刺史還都象徵性的掙扎幾下還不如,於是不免輕視。

但實際上,另一邊,州中很多真正的明白人卻不免鬆了一口氣。畢竟遼西還在亂著,前面馬上要打仗,人家劉虞以宗室重臣的身份出任幽州牧,不是沒有反抗的資本,可他上來被公孫珣如此強壓了一番,卻根本沒有生事,反而有些給人顧全大局的感覺。

到了後來,隨著劉伯安一路緩緩而行,慢慢安撫人心……其人非但不爭不辯,而且作風簡樸恬淡,更兼他身為一州州牧,卻能禮賢下士,無論是州郡中位階遠低於自己的官吏,還是白身的豪族、士人,他都能保持禮遇與優容……故此,漸漸的,眾人又不免念起當年對方在幽州為刺史時的寬仁作風,而越往前走,沿途州郡士民反而對他愈發顯得尊重了起來。

甚至,隨著劉伯安的威望漸漸回覆,已經有人主動向他表達了效忠之意,還有人漸漸將州中公事呈上……

當然了,這麼說就沒意思了,因為人家劉虞本身就是正兒八經的幽州牧,而且在劉焉出任益州牧後,他更是被天子選定的宗室託孤之臣。所以理論上,整個幽州士民都本該是他的臣下,整個幽州的軍政大權也本就該操之於其人之手。

而這一日,正當劉虞父子輕車簡從,來到廣陽lei水前(後世永定河),準備渡河進駐薊縣之時,卻忽然有一人上前謁見,並自稱故吏,還說在此久候多時。

「君是何人?」劉虞將車子停在浮橋側的空地上,然後便徑直將此人喚到跟前,一如既往的溫和有禮……以他的身份,張口居然就是『君』字開頭。「我為何不曾記得你?」

「在下漁陽鮮於輔,字伯重!」此人身材高大雄壯,聞言即刻俯身再拜。「昔日劉公為本州方伯時曾為州中書吏,但當時末吏尚未加冠,而如今卻已經為人父……多年未曾與劉公再會,劉公記不得我也是尋常事。」

劉虞當即失笑,然後親自下車扶起對方:「確實是變化太大,一時沒認出來,但你一說名字我卻立即瞭然……漁陽鮮於氏的子弟,這個姓氏想忘記也難。」

鮮於輔聞言愈發大喜。

「有故人來尋我,這是天大的好事。」劉虞繼續和氣詢問道。「只是不知道伯重如今在何處奉公?如何專門來河畔侯我?」

「回稟劉公。」鮮於輔稍微正色答道。「我之前乃是漁陽郡吏,但郡中事物如今屢屢為昌平衛將軍府所為,已經算是空置。故此,數日前聞得劉公到此,便乾脆便辭了官職來尋劉公……而此番來河畔專候,更是心中有一番計較要與劉公奉上。」

劉虞緩緩點頭,復又緩緩搖頭:「鮮於君來尋我,我感念不及,故此,你若要出仕,我這裡便是再無力也能與你一個從事的位子安身,可你若想勸我與衛將軍爭權,我卻未必能如你願。」

「下吏雖然因為衛將軍府奪郡中實權而棄職,卻並未有勸劉公爭權之意。」鮮於伯重當即肅容。「恰恰相反,下吏以為,衛將軍在幽州根基深厚,廣有威德,劉公誠不可與之爭鋒。」

劉虞捻須頷首。

「但是,劉公你的幽州牧名正言順,而且寬和而得眾心,若能避衛將軍鋒芒,那在幽州,也未必不能有所為。」鮮於輔卻居然話鋒一轉。

「這是何意?」旁邊侍立的劉和一時忍耐不住。

「回稟公子。」鮮於輔坦然向劉和拱手言道。「我的意思是,劉公沒必要過河去薊縣……衛將軍幕府就在薊縣北面的昌平,劉公若是進了薊縣,無異於陷入羅網之中。而幽州十一郡國,縣邑近百,衛將軍此番雖然強橫,卻也有遺漏之處,如上谷、代郡,便被衛將軍明令不得徵召兵馬,不得輕易調度干擾,也不輕易接納這兩郡的豪傑之士從軍。」

「衛將軍並未插手上谷郡與代郡之事?」劉和微微一怔。「這是為何?我們來的路上,聽說常山、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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