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二十五章 凜凜將軍令已行(續)

春日陽光之下,在幾名侍從的帶領下,婁圭快步往衛將軍府的後院走去。但有意思的是,這一次他一路走來,卻並沒有遇見公孫珣的長女公孫離……須知道,後院這個地方向來是衛將軍與自己子女嬉戲教育之地,所以以往來此謁見,多半會遇到公孫離帶著她幾個年幼弟妹蹦蹦跳跳的離開此地。

所以,著實奇怪。

不過,婁圭很快便心下瞭然了,因為他迎面撞見了衛將軍夫人趙芸。

婁子伯趕緊避讓在路旁,然後微微躬身行禮,而趙夫人也是微微一笑,卻並未說什麼,便徑直離開了。

「子伯來的好快。」公孫珣正在池塘邊的木凳上枯坐,聽到身後動靜也不回頭。

「確實有些快。」婁圭在對方身後拱手笑道。「但屬下有一些肺腑之言,想搶在子衡、志才他們前面與君侯說一說……」

「這倒是有意思……且坐。」公孫珣這才回過頭來,並示意對方入座。

婁圭也不推辭,直接坐在了公孫珣身側,然後卻欲言又止。

「不是有話要說嗎?」公孫珣見狀不由失笑。「而且還要專門搶在子衡他們前面……如何又不說話了。」

「實在是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處說起。」婁圭一聲嘆氣。「說起來,我隨君侯已經十餘載了吧?」

公孫珣也是一怔:「我還以為子伯要跟我說眼下局面呢……」

「眼下這個局面,總有人要說的,不差我一個,但有些事情,我覺得未必有人會說,這才想與君侯談一談。」婁圭甩了甩衣袖,正襟危坐。「君侯,我追隨你的時間僅次於子衡,也算是你的心腹之臣了吧?」

「這是自然。」

「那敢問君侯,你是何時視我為心腹的呢?」

「子伯今日是怎麼一回事?」公孫珣愈發失笑不及。「怎麼問的如此奇怪?」

「我想了下,應該是彈汗山之後吧?」婁圭自顧自言道。「君侯對我自那以後明顯多有信任……」

「畢竟是同生共死了一次,往後自然不再是尋常情分。」公孫珣並未否認。

「但我下定決心追隨君侯的時間,卻要比君侯視我為心腹的時間稍晚一些,具體來說,乃是君侯轉任尚書郎,咱們一起回到洛陽以後。」婁圭束手而坐,緩緩笑道。「畢竟嘛,之前是被君侯給綁走的,多少還是有些不滿,而且我這人向來眼高手低……但回到舊處,眼見著那些宛洛故人依舊醉生夢死,上位者依舊尸位素餐,這才認定了君侯是能成事的人,便熄了多餘心思,一心一意將自己的志向寄托在了君侯身上。而此次再去洛陽,如孟德等舊人雖然志氣漸成,但我卻與君侯名實纏繞,再難割捨了。」

公孫珣也是輕聲一笑,而此時,對面有侍從閃過,明顯是想試圖回報什麼,卻被他抬手一揮,給攆下去了。

「子伯。」稍微頓了一下後,公孫珣便顯得有些嚴肅了起來。「你說這番話,是想勸我不要因為莫戶袧一事而心存憤懣對不對?你是想說,人各有志,假如當年從彈汗山回來以後,卻尚未去洛陽之前,你因為一些事情離我而去,也未必不可能……是這個意思嗎?如果你確實念在往日情分,想保住莫戶袧,我並非不能饒了其人性命,但絕不能置若罔聞、不做處置……」

「我今日並不是想勸說君侯要不要殺一人,或者要不要保全一人。」婁圭緩緩捻須搖頭道。「只是想奉勸君侯……這種事情,在莫戶袧之前未必沒有,在莫戶袧之後也必不可少,但無論如何,君侯應該一視同仁,而非因為個人私念有所偏移。」

「譬如呢?」公孫珣放鬆面孔失笑問道。

「譬如君侯之前對賈文和、程仲德何其寬縱?孟津渡口,對劉玄德又是何其大度?而往後……如徐伯進、呂奉先在洛陽,雲波詭譎,你說將來若有人以中樞名義發令,讓他們為君侯當面,他們真不會為嗎?再如張儁乂,不過是一戰的緣分,一次知遇之恩,其人在冀州州中誠心奉公,將來就一定見到君侯便伏地而拜嗎?還有如沮公與、田元皓二人,屢受君侯禮遇凡數年,卻依舊坐守魏郡,若將來這些人或是隨波逐流,或是依然以君侯為邊郡之人而棄之不顧,又將如何?凡此種種,君侯也會如今日這般憤怒嗎?」

「不會。」公孫珣思索片刻便坦然答道。「且不說人各有志,便只說亂世突然到來,這些人或是身不由己,或是難明人心,形勢擺在那裡,我以為無論他們怎麼選,只要情有可原,便該去有所原諒……不說他們,便是我這番出去折騰了許久,不也是因為形勢的變化而目前一無所獲嗎?只能說,除非這些人本就是我的私臣,然後又主動投靠他人,否則我斷然不會將人輕易視為叛逆的。」

「君侯大度。」婁圭微微感嘆道。「可君侯,到此為止,莫戶袧和莫戶部最多稱得上是觀望二字而已,而且還是君侯未至、形勢不好的時候……」

「你說的未必沒有道理,我也知道承德那邊未必不能有所迴轉。」公孫珣稍一沉吟,便想到了一個很明顯,也足以說服所有人的理由。「但是……如賈文和、劉玄德那些人,都是漢人豪傑,莫戶袧最大的問題在於他是異族,以異族之身被我與家母恩養十餘載,卻一朝棄我……你說我怎麼可能忍得住呢?」

「這便無所謂了。」婁圭正色道。「我剛來便與君侯說了,今日過來並不是為某一人求情。而是聽說洛中將有大變,自此以後,或許便是大爭之世重臨世間,所以希望君侯從心底開始,早做打算,以為人主之姿臨於世間……不是不可以動怒,但要有堂堂正正的旗號;不是不可以徇私,但要有所遮掩;不是不可以冒險,但要有足夠的理由和收益……如此,方能勝敗隨心,不負當年志氣!」

公孫珣站起身來,倒是沒有搞什麼當場一拜的戲碼……二人之間乃是十幾年的君臣相得,而若以『謀逆造反的同志』這個角度來說,婁圭怕是比呂范還要更堅定、更長久,如何需要做那種事情?

「子伯的話,我已經記住了。」公孫珣起身坦誠相對。「而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你婁子伯的志向很早便系在了我公孫珣的身上,非只如此,這廣陽三郡百萬士民,也都將生死榮辱掛在了我的身上……將來的事情會更複雜、更辛苦,而我公孫珣若想為人主,就應當早早調整心事、擔起責任,做到公私分明,以對天下大變之局。」

婁圭微微躬身俯首,以作應答。

二人說完這番話,時間早已經來到了中午,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起向前面衛將軍府大堂處行去,至於之前接到傳令被召集來的公孫珣親信下屬,也早早在呂范的帶領下候在此處了。

眾人看到婁圭跟在自家君侯身後,倒也都沒多想,只當是在討論軍事規劃……再說了,如今局勢大變,又有幾個人能顧得上這些細節?

「君侯!」

眾人行禮完畢,呂范身為衛將軍長史,稍微介紹了一下情況,並直言不諱的提及了一下天子的身體狀況,便立即有人按捺不住,直接出列求言……赫然是京兆杜畿杜伯侯。

「伯侯且說。」公孫珣對杜畿還是很欣賞的。

畢竟,這個人雖然功利心強了一些,但能力也實在是太強了,刑獄治安、財政疏通、安撫民心,堪稱無一不通。這兩年,其人跟在呂范身後作為輔助,把幕府與三郡的事情辦的是井井有條。

而相對應的,雖然王修之前在河內便得到了常林、韓浩、棗祗等人傾力協助,到了廣陽後更是因為其負責的民屯事宜在幕府中佔比極大,使得所謂『屯田派』勢力大漲……但其人始終沒有再對呂范形成壓制狀態,也是要部分歸功於杜畿這些人的。

「君侯。」回到眼前,杜伯侯第一個出聲,卻是乾脆直接,沒有絲毫顧忌。「洛中將有大變,而朝中卻用君侯岳父出鎮遼東,以宗室重臣出鎮幽州全局……雖然二者任意其一皆不能動搖君侯大局,但聯起手來,卻足以能拌住君侯!朝中束縛君侯在北地,不想讓君侯為洛中的心思,恐怕是呼之欲出了!還望君侯早做打算!」

公孫珣緩緩頷首,這個層面他確實也立即就想到了……單一個趙苞去遼東,他是不怕的,因為其人在塞外再有威望,那也畢竟是半個自家人,純當對方替自己在遼東看家了;而單來一個劉虞,其實也不怕,因為他公孫珣又不是自家母親故事中那位毫無政治根基的大兄,此人的政治威望對他這位衛將軍來說並不是必需品,架空了扔那裡便是;但是一下子來兩個,這就有些麻煩了,因為自家岳父還是有幾分愚忠色彩的,而劉虞又是朝中公認的宗室託孤之臣,二者疊加,若是有所聯繫,一個有名一個有實,一個有威一個有望,說不定真能給自己惹些麻煩。

「既如此,」公孫珣稍一思索,便乾脆問道。「伯侯以為該如何應對呢?」

「屬下只有一個字。」杜畿昂然作答。「請君侯『速』為之!」

「怎麼一個『速』法?」

「很簡單,」杜畿依舊在堂中揚聲立定。「無論君侯是要先安定塞外局勢,再為洛中事,還是要先為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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