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十四章 猶堪一戰取功勛

公孫珣先禮後兵,一番折騰之後,從面子上來講已經算是給足了兩位老將餘地。而經此一事,最起碼從表面而言,三人倒是愈發顯得和睦了。

當日晚間,公孫珣更按照原定計畫,在匆匆搭建起的大營中設宴,算是趁熱打鐵,不求彌合兩部之前的分歧,倒只是想讓兩部都能以一個還算和氣的氛圍接受三河五校的到來。

然而,時事艱難,酒過三巡後,三人又都是朝廷將軍,話題就不可能一直停在故事之上了。

「文琪,今日有你這個衛將軍,我這個前將軍,皇甫公的左將軍,三將彙集,倒顯得難得。」董卓大腹便便,坐在與公孫珣齊平的位置,然後忽然說起了一件趣事。「放在數年前,哪裡敢想啊?」

「確實。」居於中間的公孫珣隨意笑道。「國家動亂,便不免多設將軍……想當初黃巾之亂,你我之輩以中郎將之身便可主方面之任,而如今居然是三位將軍居於一處,還只五萬兵馬……不過董公,我有一言。」

「文琪請講。」董卓不以為然。

「我之前說朝廷有負二位,固然是說洛中多有不堪之輩主政,但另一方面,從位階上來說,兩位的將軍號其實也是中樞儘力而為的結果了。」

董卓笑而不語,因為他知道,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文琪所言甚是。」坐在上首並排三個几案左邊的皇甫嵩聞言沉默半晌,然後不由一聲感嘆。「我何嘗不知道國家已經儘力而為呢?大將軍、車騎將軍、驃騎將軍、衛將軍俱在……此時能與我左將軍,與仲穎前將軍,已經是足夠了。真要說委屈,朱公偉又該做何解?」

朱儁是一回事嗎?

人家朱儁死了娘,車騎將軍大印交的理所當然、無疾無氣,而皇甫嵩的車騎將軍印卻是以罪責之名給奪取的……這位左將軍如此說話,只能說明其人到底還是有幾分怨氣的。

當然了,能說出足夠二字,最起碼錶面上願意聽勸,願意相忍為國的意思還是有的,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話說,之前兩千石大員們紛紛在前參拜,千石以下的人無論立場也只能躬身相隨,而如今,三位將軍併案在上,閑談不止,周圍的人也都只是觥籌交錯各說各話,根本不敢打擾。

如此局勢,倒是讓三人借著酒水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然而,正當公孫珣剛要順水推舟應和幾句的時候,忽然間,董仲穎卻插嘴問了一句話:「說起來……洛中如今也是恰好三位將軍同居一城,卻遠遠居於我等之上,文琪自洛中來,知不知道彼輩三人都是何等才德啊?」

皇甫嵩當即定住,說實話,他也好奇。

公孫珣怔了片刻,也是一時失笑:「洛中三位將軍乃是因為天子舅族、妻族所列,何論才德啊?」

「瞧文琪說的,這誰不知道?」董卓也跟著笑了起來。「我這一問,乃是誠心想問一問三位的才具而已。文琪,聽說你在函谷關直接殺了一位兩千石校尉,卻無絲毫波瀾,想來是大將軍在洛陽有所轉圜……這豈不是說,如今開始,便又要這些天子姻親來做主了?故此,我也想知道,這些貴人都是什麼樣子,又該如何相對?當然,文琪若不願答,那就不答了。」

「這有什麼不能答的?」公孫珣不以為然道,他其實也想明白了,董旻人就在洛中,那這些人的德行董卓自有判斷,所以倒也不用擔心他的話會有所誤導。「大將軍參政多年,想來董公也有些知曉。其人雖然才具不足,卻頗有度量德行,所以洛中公族、天下士人多有相隨,想來足以鎮壓局勢……」

「這便是無才而有德了?」董卓愈發笑的開心了。「不過正如文琪所言,如此姿態其實已經遠勝某些人了,確實足以鎮壓局面。」

皇甫嵩微微肅容,卻又旋即釋然。

酒宴嘈雜,三人併案閑談,倒是沒有幾人聽到這話,不過以如今的局勢而言,便是聽到了也無妨……某人是指誰,自然不用多講,而何進等人的水準,怕是任何一個大漢帝國的成員近來私下交談時都要有所議論。

「若按照董公這種說法,」公孫珣繼續持觴笑道。「至於車騎將軍,便是中人之量兼中人之德了,無惡處,亦無善處。而且其人少年家貧,隨母改嫁,只求一個富貴安逸而已。至於驃騎將軍董重……」

「董重又如何?」董卓愈發好奇了起來。

「彼輩無才無德又無力。」公孫珣不屑一顧道。「他父親便是當年擅自用權被曹節想法子弄死的,他本人也是五年前便因為貪瀆過甚而罷官之人,如此人物,洛中上下皆有所不屑,便是有所啟用也只是天子病急犯糊塗了而已……依我看,將來無論是亂起還是局勢漸安,此人都將必死無疑。因為亂起他無才,漸安他無德!」

聽到這種話,皇甫嵩只是微微搖頭,到了他這一步,倒不是說已經熄了對洛陽那邊政局的興緻,他想熄也熄不了,主要是其人被閑置多年,然後猝然啟用,並沒有多少能力參與其中。

「其實,我也覺得董重多半要速死。」董卓一聲感慨。「卻不是因為他的才德……自古以來,無才無德而居高位許久的外戚少他一個嗎?只是如今將要登位的乃是皇長子,而不是皇幼子,他的這個外戚來的本就虛妄,所以才會速敗。」

「倒也有些道理。」公孫珣依舊是那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但若蹇碩能有所為,」董卓繼續言道。「董重反而說不定會時來運轉。屆時……」

「但我輩能讓蹇碩有所為嗎?」公孫珣忽然打斷對方,冷笑反問。

董卓聞言一怔,然後失聲大笑,並連連頷首。

然後皇甫嵩更是建議,三人起身為大將軍壽,於是乎,三人果然又一起起身,引著軍中上百將佐捧杯相對。

如此明顯的政治姿態固然是『好事』,但捧杯之後,三人卻不好繼續私下相談了,然而如此局勢之下,一旦公開交流,卻卻不免開始議論起了戰局。

然而這一論,卻幾乎讓公孫珣之前所做努力前功盡棄。

「老夫的意思很簡單,」董卓環視四周,昂然揚聲道。「陳倉危急,本該速救,但當日衛將軍不到,不好擅自出兵,今日三軍彙集,我軍兵力並不弱……不妨趁其不備,直搗陳倉城下,我董卓願為先鋒。」

此言一出,董卓所部自然個個鼓噪,而且彼輩大多是邊郡粗人,一時呼應起來毫無章法,宛如山賊鼓噪劫掠一般。

這個誇示武勇,那個說自家營中巫婆已經有所占卜,還有人一邊請戰,一邊指桑罵槐說別人不能戰……平心而論,洛陽對他們這些不讀書的涼州人有些政治歧視固然是洛陽一萬個不對,但這些人的作風確實惹人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果然,這些人的話語立即引起了皇甫嵩所部關中兵的不滿,他們漸漸開始出言反駁,而不用太久,宴會上便鬧得不可開交。

而這個時候,公孫珣才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

須知道,董卓所部多是當日張溫征西時從涼州撤回來的老卒,一方面羌胡混雜作風野蠻,另一方面卻又跟董卓一樣有著洛陽賞罰不公的心態,所以多有氣盛之言;

而相對應的,皇甫嵩所部卻多是本次臨時召集的關中三郡子弟,對於他們來說,當日美陽之戰,關中小三分之一個地方打成白地,對涼州人有所仇視,這也掩蓋不住的情緒。

換言之,皇甫嵩與董卓此番爭雄,固然有兩個首領因為官位而心氣不順的地方,但下面二人的部隊,分別是主軍、客軍,天然成隙,怕也是一點就炸。

而想一想皇甫嵩上次罷免以後,只在自己封地,也就是扶風槐里閑居,頗有昔日張奐改換籍貫的感覺,那這裡面的味道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涼州邊將,讀書的、不讀書的,相愛相殺不斷,可不是什麼老新聞了。當年段熲和張奐,這二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能單獨寫一本書來,而如今皇甫嵩與董卓……其中矛盾絕不只是他們二人本身的問題。

「沒必要。」皇甫嵩眼見著自己下屬漸漸落在下風,便不再顧忌因為公孫珣到來而稍有緩和的高層氣氛,也是主動出言表態。「前將軍所部的武勇我自然清楚,但我的意思是,能夠戰勝也沒必要去戰……如今叛軍以五六萬之眾,卻圍一陳倉而不可下,說明他們連年作戰,早就疲敝不堪了,內中甚至有各懷鬼胎之輩。既如此,我軍後勤無虞,不如就這麼拖下去,每日派遣哨騎觀察陳倉戰局,真要是陳倉危急咱們自然出兵,可要是不危險,那就沒必要死人,坐等彼輩撤退,再銜尾殺傷就是。」

這話說出來以後,爭端更甚且不說,但漸漸的,董卓、皇甫嵩二人,還有宴會上的諸位兩千石與三河五校軍官,自然紛紛將目光集中在了端坐在正中位置的公孫珣身上。

公孫珣見狀不由失笑,卻是端起酒杯,然後坐在原處不置可否:「初來乍到,軍情不明,身為主帥不能擅自定論……咱們今日只論故交,不談軍務。」

董卓失笑,皇甫嵩也默然不言……但二人終究是給了公孫珣三分薄面,各自有所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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