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二十四章 人事常相參

張溫兵分六路,意圖徹底蕩平叛軍,董卓知其不然卻無能為力,只能引兵去平安定郡的先零羌。

不過,董仲穎是留了心眼的,他主動分兵四千給一名下屬的別部司馬,讓他打著自己的旗號詐稱萬人進入安定,自己則帥兩萬六千主力隨行……這麼做的好處毋庸置疑,若是敵軍上鉤,他自然可以從後面揮軍向前,打個殲滅戰;若是敵軍不上鉤,那就等著周慎的消息,等他那邊打贏了,自然可以從容招降本地羌人。

至於別的,董卓真沒多想,因為他從冀城回來後,雖然覺得張溫是個只會和稀泥的廢物,但卻沒有小看周慎,人家畢竟是涼州名門嘛,而且其人手下三萬兵又不是虛的。大不了仗著兵力優勢圍城便是,還能如何?

再說了,之前的流星是假的嗎?

然而,就在前線軍官們各懷心思之餘多少還對戰局持樂觀態度的時候,後面供給著十萬大軍後勤的司隸境內,卻不免已經漸漸疲憊。

扶風郡,武功縣,天氣寒冷,京澤京有喜帶著幾名親信家人匆匆從外面回到了一處大宅中,不顧先去烤火暖身子,便徑直往後院見自己舅媽去了。

「我兒,漢中那邊怎麼說?」郭夫人眼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外甥進來,也是讓尚幼的兒女隨僕婦出去,然後方才焦急萬分的詢問道。

「不好。」京澤也是等自己年幼的表弟表妹隨僕婦出門,然後方才躬身行禮,並起身湊到火盆前蹙眉答道。「不瞞舅母大人,我尋了好多人打聽,都說路上盜匪太多……舅母應該知道,從咱們這兒去益州一共五條路,所謂隴西大道、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

「不錯。」郭夫人本就是扶風人,當然曉得這些。「五條路如今都不通嗎?」

「並非如此。」京澤正色道。「東邊四條道因為正對著扶風、京兆,故此受之前大戰牽累,盜匪太多,逃兵、逃徭役的流民,早已經將這四條道堵塞住。舅母,咱們人多車多,非是有兵馬隨行,否則我實在不敢輕易從這裡走的。至於隴西大道,彼處道路寬闊,而且沿途村邑頗多,似乎可行……」

「那……」郭夫人愈發焦急。「為何不從隴西大道走?可是因為彼處路遠。」

京澤再度搖頭:「舅母,你莫忘了,朝廷大軍現在涼州平叛……若事成還好,若事有不諧,咱們又走到半道上,敗兵或賊兵倒卷過來,屆時又該如何是好?」

郭夫人也是瞬間落淚:「既如此,咱們娘幾個到底該往何處去?你弟弟妹妹都還如此小,偏偏扶風卻已經如你舅父生前所言那般亂了起來……之前渭水北面好幾十萬人打仗,如今又到處抓徭役,弄的到處是盜匪。我今日聽家中僕婦說,美陽那邊如今幾十里地都空無一人,全是屍首,這要是等春日到了,再起瘟疫又如何?」

「舅母不要心慌。」京澤咬牙道。「其實,我倒是聽說了另一個去處,或許能平安度日,只是舅父身前曾對我說讓我帶家人去益州。不知……」

「你舅父當日又如何知道咱們這裡這麼快便打起了仗?」郭夫人想起丈夫愈發傷心。「我今日並無他念,只想尋個平安的去處將你弟妹拉扯大,故此,你有去處儘管說來。」

「我想去幽州。」京澤攏著袖子言道。

「幽州?」郭夫人一時茫然。「太遠了吧,彼處有什麼說法嗎?我們一群關西人,如何要去那種地方?」

「幽州這地方並無說法,卻有一人。」京澤不由嘆氣道。「舅母,我想了好久……天下越來越亂,到處都是盜匪,哪裡真能有不打仗不殺人的平安去處?關鍵是應該尋一個能打仗卻不怕打仗的地方,並尋一個能打仗且能打勝仗的人。」

「幽州有這種人?」郭夫人還是有些膽怯。「你弟弟妹妹都還小。」

「我聽人說之前的衛將軍、河內太守,跟舅父有舊替舅父求得追封的那個。」京澤上前一步正色道。「其人並未如之前所言那般直接回遼西,而是在幽州廣陽收攏流民屯田安居,堪稱來者不拒……舅母,廣陽乃是古燕都所在,應該是個安居的好地方,而且去投靠這人,非只是能安居,將來弟妹長大也能有個好前途和好婚姻吧?」

「確實,也不能不顧及這一點。」郭夫人聽到最後一句,先是緩緩而嘆,復又忍不住壓低聲音言道。「只不過,那邊路上好走嗎?你莫忘了,之前咱們逃出冀州的時候可是不得已裝成賊才能走出來的,而且那於毒因為你做的那些事情似乎深恨於你……」

「於毒那裡咱們繞過去便是。」京澤咬牙言道。「至於沿途其他,那改名叫張燕的褚燕都已經招安做了中郎將,如何怕他?」

「我兒。」郭夫人想了半日,也是無奈,便只能推給對方。「如今情況這麼難,家中能做主的成年男子又只有你一個,你若是有了主意,便儘管去做,不用再來問我了。」

京澤緩緩頷首,這才告辭而去。

話說,京有喜此番想著去幽州固然是出於無奈……二十萬大軍在渭水北面對峙數月,後面的老百姓徭役不停,潼關以西的確盜匪叢生,長安以西更是被軍事襲擾給弄得秋收受阻、屍首遍地,有些經驗的京澤和他舅母心裡都明白,不管平叛結果如何,明年關西肯定會跟去年的冀州一樣出大亂子……不過,其人想去幽州也還是些有私心的。他何嘗不是因為舅父去世失了前途,想尋個有功名的去處呢?難道讓他二十來歲當隱士?而思來想去,似乎只有幽州那位衛將軍處既能報家人平安,又能攀上關係,日後尋個出路了。

當日孟津割瓶作別,京澤恰好從河內往洛陽,聽人說的真切,到底是神魂馳動。

故此,京有喜既然得到了允諾,便也不再耽擱,他按照之前舅父郭典的安排,將兩家的家產盡數變賣,連祖宅都沒留,全都換了牲畜、車架、糧食、被褥、兵器。然後又去找郭、京兩族的近親族人與家中僕從問他們去留,要留的都分與他們不易攜帶與變賣的財貨,要走的便趕緊做起了準備。

然後,不等冬日過去,這京澤便匆忙祭祀了兩家祖宗,然後就帶著十幾個也有心遷移的族人和幾十號徒附、家僕,隱約湊齊了百來個人,便護著車隊,持著弓刀,一路向東而去了。

剛一出城,便有人主動尾隨而來,而京澤也不驅趕他們,只是與他們約定好一些規矩,便許這些人一路跟隨,甚至還主動贈與一些糧食。

不過,這些人大多在通往益州的那些路口處消失不見,只有一對從益州反向過來的母子例外。那當兒子的一表人才卻沉默寡言,讓人一時捉摸不透。不過,因為他母親上了年紀,京澤請她坐上車與舅母一起的緣故,所以到底是通過這邊知道了此人的一些來歷。

原來,這年輕男子是京兆杜陵人,居然已經舉孝廉出仕,還去了漢中當郡丞,已經是正經的佐官了。可即便如此,眼見著世道越來越差,他還是扔下大好前途,棄官歸家了。而且,據說回家也不準備多待,乃是準備順著杜陵、武關一線出荊州去避亂,以養老母。

而有意思的一點是,雖然此人如此孝順,可這老母卻只是他後母!倒是更讓人刮目相看。

當然了,京澤家本就在扶風,與京兆相鄰,根本不需要刮目相看,因為他早就聽說過此人大名,所以立即對此人熱情相待了起來。

「杜兄既然要攜母避亂,為何不直接從漢中去蜀郡?」騎在馬上的京澤難得好奇。「反而要去荊州?我記得你家中並不富有吧?」

「蜀郡那個地方,進去容易出去難。」躺在前面貨車上的杜姓年輕男子倒也乾脆。「既然是攜母避難,說句為人子不該說的話,將來一定要送老人家回來與家父、生母合葬的。而荊州……」

「荊州雖然距離你家杜陵近,可路上全是山路,此時倒也罷了,再過幾年,按照如今這個勢頭,真能從容回來嗎?」京澤當即打斷對方反問。

「若是孤身送老母回來,又有誰會劫掠我一個身無分文的孝子呢?」車上男子一聲嗤笑。

京澤緩緩頷首,卻又忽然失笑搖頭:「差點被杜兄哄騙過去……若以此論,杜兄還是不如去蜀郡安居才對,反正沒人會為難一個身無分文的孝子嘛,你去荊州必然有別的緣故。」

「有喜說是什麼緣故呢?」車上男子終於似笑非笑的坐起身來。

「荊州四通八達,若我所料不差,你是想在彼處一邊安居奉養老母,一邊觀察形勢,以求日後能有個前途……對否?」京澤微微一笑,似乎盡在掌握。「大丈夫嘛,一則顧全家裡,二則求得志向,這有什麼不敢說的?而且,杜兄今日為老母舍掉了郡丞的職務,已經足以問心無愧了。」

車上人難得認真打量起了車後身前騎馬之人,很顯然是被這京澤這一語道破了一些心思。

「既如此。」看了半日,此人並未否認或承認,反而好奇反問。「有喜又為何要往幽州去,你若有心,與我一同往荊州不好嗎?我見你家中頗富,若是與你家比鄰而居說不定能讓我省些耕田的力氣。」

「我舅父身前與衛將軍有舊。」京澤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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