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四章 陌上顯大德

「可惜!」收起名單後,公孫珣一聲長嘆。「叔異兄前途遠大,早在七年前便是議郎,我是不好擅自取用的……但若是河內治政稍有疑難,還請你屆時不要推辭。」

「若非如此,為何傾心而出,盡入將軍囊中啊?」司馬直昂然起身,恭敬行禮。「天下動亂,正需要將軍這種人物來安撫鄉梓的……將軍但有所求,直雖德行淺薄,卻也可盡綿薄之力!」

公孫珣真的是愈發欣賞這種人物了,有道德、有能力,又不做作。

不過,欣賞歸欣賞,除非人家自己主動棄了仕途,否則這真不是公孫珣可以取用的人物。實際上,眼見著對方頗有治平之念,想來也是早存了要儘快出仕,主政一方心思的!故此,他公孫珣此時所能做的,不外乎是向朝廷舉薦和推崇此人一番罷了。

總之,這次拜訪堪稱意外之喜,公孫珣收穫良多之餘還認識了一位難得的人物……說真的,他剛才差點就想問問對方,是不是將來會改名叫司馬徽了。

當然,美中不足的一點還是出現了——臨行前,司馬朗聽說要給某人去當跟班,是一萬個不樂意!弄的公孫珣也有些訕訕起來,他估計是自己初次相見時便嚇壞了還是小孩子的對方,給這廝留了陰影。

不過,司馬直可不管這些,他乾脆拎著束帶直入西面司馬防家中,將司馬朗堵在了舍內。而稍傾片刻,更有司馬夫人親自出面首肯,然後還出門邀請公孫珣入堂致意。

而等到上了堂中公孫珣才注意到,司馬夫人身側居然有一個五六歲的幼童,而其身後尚有一婢女抱著一個襁褓……想來,若非是需要生產,否則司馬夫人也不會遠離自己丈夫,歸鄉安居的。

不過,這個喚做司馬懿的幼童嘛!

公孫珣瞥了對方一眼,卻是乾脆起身從錦囊里取出了一塊用油紙包著,還裹了蜜的飴糖遞給了他。而眼見著這小子看了自己母親一眼後恭敬一禮,接過糖來就吃,衛將軍也是不由大笑,卻又從錦囊中取出了一塊玉來,遞給了司馬夫人,並昂然笑道:「建公兄養子出色,今日且讓大郎隨我去,等二郎束髮後,不妨也來我帳下為吏!」

司馬夫人當堂曲身一禮,倒是坦然替自家兒子接受了對方的禮物……衛將軍、薊侯,難道還不配提攜她的兒子嗎?

而就在公孫珣仗著官威在外面欺負人家丈夫不在家的婦孺之時,房舍內,司馬直已經開始親自為司馬朗束髮了。

束髮嘛,又不是加冠,哪裡有這麼多規矩?不過,當司馬直解開對方頭髮,再用束帶纏好後,卻依舊忍不住叮囑了幾句:

「大郎!」

「是!」身材高大,確實已經像是個正經束髮之人的司馬朗一時失措。

「世家子為本郡吏乃是尋常舉動,並不耽誤你讀書,將來你父親為你延請名師,或者有所召,你儘管再去。更不要說,此番趙咨、常林、楊俊、王象,這些縣中有才學的年輕人多半是要接受薊侯徵召的,你也可以向他們請教學問。」司馬直勉力安慰。

「我知道。」司馬朗點點頭,卻依舊是眼圈一紅。「只是這個衛將軍太喜歡欺負人了,我怕跟著他受欺負。」

「欺負便欺負吧!」司馬直一時搖頭。「高祖定鼎後,陸賈對陳平言道,說『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如今四海板蕩,一時危殆,雖然天子有振作之意,可局勢卻擺在眼前,所以往後幾年,決定天下命運的已經不是中樞的三公、尚書令了,而是皇甫嵩、朱儁,還有這公孫珣了,更不要說人家還是河內太守,天然為我等郡君。其實,若非是我養望七年,有心仕途,想於政事上多有所為,否則早就自薦為其幕府私臣了。而既然我與你父不能為之,你身為族中這一代的嫡長,本就該以身作則,哪裡能因為人家喜歡逗你便不敢去呢?」

十四歲,勉強束髮的司馬朗,聞言趕緊躬身行了一禮,再抬頭時已經勉力控制住了表情,只是趕緊言道:「叔父放心,我一定認真侍奉這位將軍,不使河內司馬氏有礙!」

司馬直微微頷首,然後繼續安慰道:「其實你也不必怕他,這位衛將軍雖然看起來挺嚇人,但其實是個有威德的人……」

「叔父,我只見他有威風,卻沒見到有德行。」司馬朗咬牙駁斥道。「若有德行,為何還要臨子名父?為何還要恐嚇里門監?」

「非也。」司馬直搖頭道。「我今日在里門前一見他,便知道他是個真正有德之人……你看到他的隨行白馬騎兵了嗎?」

「自然。」

「那你注意到他的騎兵都在路上嗎?」司馬直繼續問道。

「都在路上又如何?」司馬朗不以為然。「不在路上還能去溝渠中嗎?」

司馬直笑而不答,卻是按了按對方與年齡不相稱的高大肩頭,並推了對方一把:「去吧!外面大概等急了,領著你的郡君去尋常伯槐吧,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侄兒知道。」司馬朗躬身一禮,就此轉身而出。

公孫珣自然不知道對方叔侄在舍內說些什麼,便是知道了也無妨,而眼見著司馬朗換了裝束,恭恭敬敬的朝自己行禮,他得意之餘卻也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那個常林了。

一行人辭別司馬直與司馬朗的母親,然後由司馬朗引路,徑直去尋常林。

然而,司馬朗小心騎在一匹馬上,走過一處里門時,卻指著里門乾脆言道:「郡君,伯槐兄便在此處居住,不過其人此時必然不在家中,不知是該是入內相候,還是直接去田野間尋他?」

「此時去田野中作甚?」婁子伯一時好奇。

「一邊要去堆肥,一邊還要為冬日到來打柴存貯。」司馬朗恭恭敬敬的朝婁圭作揖解釋,卻不免有些為這位鄉人感到驕傲和得意。「伯槐兄這個人自幼家貧,而且束髮時便成了孤兒。但他這個人素來講究身體力行,只要自己有力氣便絕不接受別人的饋贈,所以向來是帶著經書下地的,幹活干累了便讀書……」

司馬朗忽然閉口。

婁子伯等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見到一年輕女子提著一個陶罐自里門中而出,遠遠見到這麼多白色戰馬,自然嚇了一跳,卻又回過神來曲身一禮方才轉身自去。

「這位正是伯槐兄的夫人。」司馬朗小聲言道。「應該是給伯槐兄送湯去了……聽人說,這兩個人成婚數年,便是在田野里相見,也是相敬如賓的。」

眾人紛紛感慨。

話說,此番眾人匆匆而來,普通人都未必知道公孫珣做了河內太守,這常林便是想做戲怕是也來不及……換言之,這常林若真在地里,怕是真的有這份品性!

又或者換種說法,論跡不論心,人家便是有所圖,卻能自束髮開始自力更生外加讀書不止,那也是讓人無話可說的。

實際上,便是婁子伯、戲志才這種最不講究的人也紛紛無言以對了……要知道,之前司馬直那番作態,這倆人便有些不信,所以專門在里中四處打探觀察,然而看了半日也只能捏著鼻子承認,那個司馬直確實是個樸素而且有德的世家清貧人物。

至於公孫珣,此時卻又想的更多了。

話說,在內地郡國廝混的時間越長,公孫珣就越是有一個清醒的認識,那便是所謂高高在上的世族,卻經常有真正道德高尚、才能卓絕之人的……之前司馬直如此,這司馬直推薦的常林也是如此,他們其實都是冠族出身,卻能謹守道德,嚴於律己。

原因很簡單,官場如戰場,如果沒有一定清名做依仗,世族是沒法在嚴酷的政治鬥爭中將政治權力延續下去的,所以世族的德行教育還是很真實的;而與之相對應的,被世族剝奪了政治權力,處於被壓迫地位的豪強之家,反而行事奢侈無度,且素來不法……原因也很簡單,豪強沒有政治權力,只能把心思放在經濟擴張上面。

這就是階級是階級,個人是個人的問題了。

而事情的複雜性便在於此。

公孫珣那日給自己母親寫信論及『大漢藥丸』,也是結合著他履任長吏多年經歷,重申了他的治平觀點的——打破世族政治壟斷與豪強經濟壟斷,以上下通暢的政治權力與財富流通為調解手段,重構社會階級基礎。

但此時,卻又顯得有些任重而道遠了。

畢竟,此時此刻,幾乎所有政治人才都在士人裡面,你需要使用他們自己的才能去打破他們自己的政治特權;然後,所謂生產資料(公孫大娘語)卻又掌握在豪強手裡,所以你還需要調動他們,去打破他們自己的經濟特權……這個就很考驗上位者的手腕了。

「君侯。」婁圭忍不住喊了公孫珣一聲。「該當如何?」

「直接跟上吧!」公孫珣一聲嘆氣,收起心思,便打馬而去。

果然,須臾後,眾人真的見到了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婦,那丈夫之前正在田中堆肥,汗流浹背,卻未失體統,而妻子更是舉罐齊眉。

須知道,周圍田野里也不是沒人,但此時卻早已經驚慌逃離或者勉強佇立,唯獨這個青年,之前遠遠見到這麼多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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