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十一章 志氣方自得(上)

七月下旬,天氣漸漸轉涼,河北大地上依然還是那兩處主戰場,一個在南面廣宗城下,一個在北面下曲陽城下。

不過,之前數月一直相持著的兩地局勢,此時卻已經截然不同。

下曲陽那裡,經過渡河一戰,從中樞到地方,從軍中到運糧的民夫百姓,幾乎人人都知道只等圍城布置完畢,此城便能一戰而下。而廣宗那裡,對於去而復返的官軍而言,卻無疑有些令人喪氣。

「孟德!」

傍晚時分,眼看著騎都尉曹操騎馬從中軍大帳中處回來,候在營門口的夏侯惇實在是忍耐不住,剛一迎上對方便在路中詢問了起來。「我已經按照你吩咐,重新立柵設營了,中間有些許黃巾賊來窺視也被驅趕走了……軍議怎麼說?」

「能怎麼說?」曹操下得馬來,轉了轉脖子,這才一時失笑,牽馬入營。「營盤既然穩了下來,自然要重新布置圍城唄!被黃巾賊毀去的器械需要重新打造,被推平的圍壘要重新建起來,周圍被奪去的據點、土山、壕溝也要再奪回來……」

「這不是前功盡棄嗎?」跟上來的夏侯惇一時有些難堪。「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如今這局面,我身為軍中兩千石,若是不笑,難道還要哭不成?」曹操不以為然道。「便是董公,他剛才在帳中也同樣是言笑晏晏,未曾失了半分志氣。」

夏侯惇長嘆一聲:「我知道你們要顧及軍心士氣,不能失了體面,可咱們營中俱是轉戰多地的老卒,真以為能瞞得過他們?」

「不是要瞞他們,而是為將者本就該從自己開始鼓舞士氣。」曹孟德瞥了眼自己營中的士卒,卻依舊不以為然。「我軍如此局面,固然一時攻勢受挫,但也只是攻勢受挫。大局上來講,黃巾賊日漸不支的局面,難道會因為這次去而復返就有所改變嗎?還是咱們佔優。」

「這誰不知道?」夏侯惇愈發焦急。「關鍵是進度!當日跟著五官中郎將轉戰數地,破賊立功宛如喝水吃飯一般隨意,為何到了廣宗卻如此辛苦?」

「依我來看,董公和盧公並非是無能之輩。」曹操來到自己營中帳前,將手中馬繩隨意扔給了一名親衛,便直接入帳。「只是廣宗這裡賊軍人數眾多,卻又普遍善戰,還多篤信太平道,那領兵的張梁偏偏也是個穩重的……這才遷延至此。」

「之前下曲陽不也是說兵精將廣,城高河寬嗎?」這次輪到夏侯惇不以為然了,他追身入帳,避開了周圍人,倒是趁機把話說的更加直接了一些。「五官中郎將如何一戰而殺的張寶只剩兩萬兵?要我說,之前盧公也好,現在的董公也罷,不說他們無能,卻都有些浪得虛名。」

出乎意料,這一次曹操並沒有直接否認,他在帳中停住腳步,一時感慨:「如文琪那般用兵如神者,天下間不也就一個人嗎?不能都一概而論的。若真要比較,你我不也比他年齡大一些,這局面還不如盧公董公呢!」

這次倒輪到夏侯惇笑了起來:「我就不說了,孟德之前未習軍事,自然是不如五官中郎將的,可如今你才從軍半年,軍中上下庶務便已經嫻熟,想來將來也是能成為國家名將,不負生平志向和長輩所託的。」

曹操陡然變色。

夏侯惇情知失言了,也是趕緊改口詢問:「七月十五乃是孟秋祭祀之時,當時恰好移營,錯過了時機,孟德要不要此時尋香燭祭祀一下橋公?」

沒錯,橋玄已死。

五月份死的,但當時亂糟糟的,從洛陽去橋玄老家梁國的道路也不是很安全,所以就沒有及時發葬,一直等到皇甫嵩引兵去汝南連戰連勝,穩定了周邊局勢,橋玄家人這才起靈歸鄉……當然,這時候朝廷也好,天下間橋氏的門生故吏也好,也都有了心思去悼念,便是蔡邕都專門動身去梁國幫忙寫碑立傳,而曹操這才在廣宗知道了對方的死訊。

「不必了。」思索片刻後,曹操緩緩搖頭。「功業未成,有何面目祭祀故人呢?且讓軍中屯長以上俱來帳中,商議圍城和作戰的事宜。」話到此處,曹孟德才稍微補充了一個情報。「我看董公的意思,是想要明天堂而皇之與賊人戰上一陣,藉以恢複士氣,然後再去重新圍城……你喊人時將這些事情說給樂文謙和李退之他們,讓他們各自做好準備,或許是個露臉的去處。」

自知勾起了對方心事的夏侯惇不敢再多言,便趕緊拱手而退,卻是去組織營中小範圍軍議去了。

一夜無言。

第二日一早,果然,漢軍主帥,東中郎將董卓上來便調度了幾乎所有高級軍官,並集中了各部精銳一起出營,來到了廣宗城下後,更是軍旗齊舉,浩浩蕩蕩,緩緩直發,往城下一處之前被黃巾軍奪走的土山而去。

這座土山位於廣宗城的西側大門外,上面還設有一個臨時營壘,乃是之前盧植派人堆建而成,用來監視當面西門賊兵的,董卓選擇轉向時被張梁親自出城奪了過去……從戰略上而言確實有些說法。

但此山不是太高,無法對當面城門樓形成絕對壓制,面積也不是太大,稱不上是什麼決定性的東西。故此,此番董卓引眾舉旗緩緩而來……挑戰的意味明顯大於奪取。

對面城中的張角和城外立營的張梁也立即明白對方的意思,再加上他們也需要提振士氣,所以很快,兩軍便心照不宣,各自集中了萬餘精銳在廣宗城西門外的空地上相互對峙了起來。

其中,張角親自來到了廣宗城西側門樓之上觀戰,而張梁則親自引兵來到了這個土山之上,董卓更是親自驅兵來到陣前遙遙觀望。

話說,和之前幾年相比,此時的董仲穎居然體態更豐滿了一些,也多了幾分老態……這裡面是有原因的,比如說仕途來到河東太守後,對於一個邊郡寒門子弟而言,未免走到了盡頭,讓人看不到將來的前途所在;又比如說他的嫡長子去年突然因病去世,只留一個嫡親的孫女,雖然他還有侄子、女婿,甚至妾室還能給他繼續給他生孩子,但這份打擊也是毋庸置疑的。

當然,話得說回來,人西涼董卓到底是西涼董卓,自有其幾分豪氣在那裡。兒子去世產生的打擊雖然讓他一時頹廢,以至於身材有些走樣,但很快他就調整了回來,並試圖將所有心思放在個人功業上。

這次,他其實是聽說了一些風聲,然後主動請戰……並終於如願以償,持節為東中郎將的。

不過,持節後的第一個軍事動作便讓自己陷入到了深坑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來個人,去問問他們,知不知道張寶在下曲陽慘敗一事?若是知道,便問他們有何想法,若是不知,便重新說與他們聽!」董卓沒有騎馬,而是站在一輛便於指揮的高大戰車之中,等到雙方列陣完畢後,只見他一聲冷笑,便揮手招來一名親衛交代了起來。

話說,此時這位東中郎將面色上居然看不出有什麼失落的感覺,好像前途未卜的不是他董仲穎一樣。實際上,不要說董卓這次帶來的西涼兵與河東兵了,便是曹操和原本盧植所部此時也大為佩服對方的姿態與氣度。

回到眼前,那名西涼出身的董卓親衛聽得吩咐,便立即接令,然後就疾馳而往敵方陣前,孰料,他剛到土山之下,未及開口,便迎面招來一陣箭雨,立即死於亂箭之下。

這下子,漢軍全軍憤然。

董卓更是勃然大怒:「跳樑小丑,殺我愛將,若擒張梁,必要他五馬分屍……誰來替我攻下此山?!」

雖然同樣是攻取土山,但跟下曲陽那邊渡河而擊不同,此地漢軍兵力並不弱勢,而且漢軍戰力到底是要對面強上好幾分的,所以只是單純的攻堅而已。

於是乎,隨著董仲穎一聲喝問,軍中上下,一時摩拳擦掌,居然紛紛請戰。

「榮願為國殺賊!」一片請戰聲中,身為兩千石校尉的徐榮居然也主動請纓。

「徐校尉的本事我早就知道。」董卓見狀趕緊在車上回頭安撫。「但區區一座土山,用兵最多數百人,何須兩千石親自上陣?」

徐榮剛要再言,董卓便已經趁勢指向了自己身側一人:「樊稠,剛剛死的是你鄉人,你能戰否?」

那名喚做樊稠的西涼武士當即翻身下馬:「請將軍遣弓弩手為我援護,再遣一部為我後援,我自去為鄉人報仇!」

董卓一時滿意點頭,便連聲鼓勵,同時下令軍中將甲胄集中給樊稠部使用,周圍人也自然無話可說。

鼓聲隆隆作響,樊稠引兩三百西涼武士,各自集披甲持盾、佩刀橫矛,徑直往土山上而去,儼然頗有氣勢。

不過,這般悍勇沖陣的情形,曹孟德也算是見識多了,倒也不以為意。

實際上,和不少人一樣,此時他的目光早就被戰場上的另一撥人給不由自主的吸引住了……那是從身後中軍處湧出來的一支千餘人騎兵部隊,為首的乃是一個叫李傕的軍司馬,此番出來則是要給樊稠部做弓弩壓制和後援的。

至於說這隻千人部隊為何吸引人目光,乃是因為其中泰半居然都是羌人……披頭散髮,左衽羊皮,騎馬出陣時更是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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