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八章 陽翟城子伯辟賢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公孫珣第二日從軍帳中醒來後只覺得頭疼欲裂,全無半點昨晚的瀟洒與放肆。他隱約記得,昨晚劉備做歌,曹操、孫堅舞劍,然後自己覺得劉備的歌詞太爛,主動補上了一個比較惡趣味卻挺應景的歌詞,又讓三人來了一遍,最後才放肆一飲!

期間,貌似傅燮還來勸自己不要飲酒過度,而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的自己好像又掏出了一首從自家老娘那裡偷來的詩詞以應對,並博得了一片叫好之聲……什麼來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好像是這個吧?倒也不算出格,畢竟沒有當眾喊出,今天下英雄,唯某某與某某而已!對不對?

一念至此,公孫珣搖頭失笑,倒是酒醒了幾分,然後便勉力起身,撩開軍帳走了出去。

然而,甫一走出軍帳,下一瞬間,這位五官中郎將便被燥熱、蛙鳴、人聲,還有空氣中的焦糊味給弄的有些發懵起來。實際上,他的笑意也迅速消失甚至表情凝固了起來——因為抬眼望去,軍營東側的平原上到處都是黑煙和往來不斷的軍士、民夫、俘虜。

很顯然,這是軍中為了防止瘟疫而在大規模焚燒屍體……前日大戰,從長社到淇水這幾十里中,不知道拋灑了多少黃巾軍的屍首。

面對如此情形,公孫珣當然無話可說,但是好心情卻不可能再有了,畢竟,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他,浪漫和放肆只是一時的,殘酷的戰爭才是目前的主旋律。

「文琪。」呂范從旁走來,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家主公那張僵硬的臉。「淇水中屍首已經打撈乾凈,你若倦怠,不妨去洗一洗。」

「無妨。」公孫珣連連搖頭。「有事說事便是。」

「皇甫公和朱公今早來辭行,見文琪酣睡便直接走了。」呂范正色言道。「說是讓我們去掃蕩郡西北,他們帶波才的首級去掃蕩郡南諸城。然後俘虜和傷兵也全部留給了我們,說是協助我們焚燒屍首、打掃戰場……還有,傅南容和孫文台也都各提本部去了,也都來辭行,卻是見到文琪醉卧不起便直接告辭而走。」

公孫珣稍一沉吟,便明白了過來。

話說,此番黃巾動亂,潁川十七縣,僅有郡東三縣得免,而所謂郡西北,不過是陽城、輪氏這兩個挨著嵩山的縣邑而已。而皇甫嵩和朱儁領兵去的潁川南部,卻有足足十餘縣,而且都是昆陽、郾城、潁陽、許縣(後來許都)等耳熟能詳的大縣、富縣。

那麼,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皇甫嵩和朱儁此舉其實並沒有多少功勞上的說法,倒更像是在為下屬搶奪戰利品……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年頭哪怕是正規軍也要靠這個來維繫士氣,而且之前就說了,這是朝廷中樞默認的軍事人員的『福利』。

不過……

「這是好事。」公孫珣嘆氣道。「他們這麼做最起碼沒有跟我們爭奪陽翟城戰利品的意思……陽翟是郡治,又是波才之前的總據點,一座城所獲就足夠了。而且,三個持節中郎將擠在一起,也總不是個事情。」

「我也是這麼想的。」呂范坦然言道。「既如此,文琪可有分派?」

「讓楊開、牽招這兩個省心的人去取輪氏、陽城,以求速速打開往洛陽的通道!」

「喏!」

「你來替我寫一篇正式奏疏,細細講解此戰……大層面上就按照與那兩位的默契,推功給朱公偉,只說此戰全然是他總攬指揮。但下面軍官們的功勞,就不必有所掩飾了。」

「喏。」

「德謀不可能再有所封賞了,可以將他的功績分潤一些出去給別人……」

「……明白了。」

「然後便是敦促全軍,趕緊燒完屍首,再驅趕俘虜,一起到陽翟匯合。」公孫珣看著眼前處處黑煙,不禁再度搖頭。

「這是自然。」呂范也回頭看了一眼那些煙柱,同樣無奈。

「對了。」公孫珣忽然又想到一事。「別忘了要派信使給審正南,讓他提前取些金銀錢帛等便於保存、輸送的東西出來,準備用作賞賜,到地方咱們就大賞軍士……屆時輪氏、陽城一下,道路一通,河內、并州、甚至幽州的士卒就又可以把賞賜安全送回家了,這樣也能讓後勤鬆快一些,否則人人背著幾匹布行軍算怎麼回事?一定不要耽擱此事,因為朝中旨意不知道什麼就會過來。」

「文琪,軍中賞賜過多,又從洛陽周邊招搖過市而走,會不會引起人議論?」呂范不由蹙額建議道。「之前在洧水北面駐紮時,你就遣人護送軍中河內籍、并州籍將士、民夫的賞賜回家,從陳留過境時絡繹不絕,就有人說個不停。」

「議論便議論。」公孫珣搖頭道。「此時軍心為重,而且讓中樞以為我是個貪財的,以為我德行不如皇甫嵩,豈不正好?董公仁……」

話到此處,公孫珣不禁自己怔在當場……他儼然是又想起了自己『缺德』的現實,然而董昭當初卻建議他讓德與皇甫嵩?而且偏偏他一直到現在還頗以為然,這是為什麼?

德這個字真的是一言難盡。

「文琪在想什麼?」呂子衡自然注意到了公孫珣的姿態。

公孫珣當然不會對呂范這個人有所隱瞞,於是便在帳外將心中疑惑給對方坦誠以對。

呂范聞言卻是忍不住失笑:「文琪果然是酒未醒!」

「這是什麼話?」公孫珣一時疑惑。

「德是論人的。」呂范搖頭笑道。「文琪……董公仁讓你讓的『德』,是對中樞而言的那種德;你自己覺得欠缺的『德』,是對士人而言的那種;而如今你賞賜給軍士們的財物,難道不也是針對軍士們的『德』嗎?不過……」話到此處,呂子衡忽然面色一肅。「真正的問題在於,對於不同人而言,有時候『德』是共通的,有時候卻乾脆又是相逆的,如何把握住其中分寸,依照時事作出取捨,才是文琪你最應該注意的。」

公孫珣一時恍惚,然後旋即醒悟:「不愧是子衡!我之前還以為子伯越來越長進了,現在看來,他長進的只是軍旅謀略,大節上還是差了子衡你一籌的。」

呂范再度失笑:「不是說了嗎?『德』因人而異,或許只是子伯的『德』與我不同而已,若是文琪再換個人去問,怕是又不同了!」

「所以說,」公孫珣仰頭感嘆道。「身邊智謀之士固然越多越好,可上位者卻要認清自己所需,有所取捨才對……可這又是一個矛盾了。」

「文琪且醒醒酒吧!」呂范搖頭便走。

淇水往西數十里外,潁水畔,陽翟城。

在幾十名白馬騎士護衛下,街道上駐足侯立的婁子伯突然忍不住在燥熱的太陽底下打了一個噴嚏,然後卻又繼續勒馬前行。

幾十名騎兵不敢怠慢,也是紛紛再度護衛著對方啟程。

沒錯,婁圭此時根本沒在軍營處,他昨日便奉命來到了陽翟城,乃是專門來徵辟棗祗和戲忠的……公孫珣生怕戰亂之下這二人會出意外,所以當日從長社出來,他一邊與皇甫嵩去匯合朱儁,另一邊卻派遣了婁圭直接領著數十騎趕到陽翟尋人。

而婁子伯昨夜歇了一宿,今日一早便開始辛苦了起來。

他先是打探好了棗戲二人住處,然後便一邊讓人去審正南駐紮的縣寺那裡索要大筆財貨,一邊又遣人去郡寺去『取』些公車,儼然是要將姿態做足……不過,在街上等了半日,審正南那邊的錢老早便送來了,但公車卻始終未見到!

所以,婁子伯此行乃是去郡寺尋個究竟的。

一行幾十騎,跨刀騎馬,引得街上路人紛紛側目,甚至有些驚慌起來……要知道,陽翟光復不過一兩日,城中血跡未乾,很多人固然都急匆匆出門走親訪友,詢問平安,可面對著成群結隊騎馬佩刀的軍人,總還是讓人有所畏懼的。

但是,有人不懼!

「這位將軍。」郡寺內,一名連個正經印綬都沒有,儼然就是個升斗小吏的人,正昂然肅容攔在一群全副武裝的騎士面前,絲毫不懼。「郡府里的公車都是郡中財產,不是你們的繳獲,你們不能就這麼直接搶走。」

婁圭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感情是遇到了一位盡忠職守的守門犬!當然了,城池已經光復,陽翟又是天下大城,還靠著京師,婁子伯也是不願意給公孫珣惹出什麼事端來的。

於是乎,他停了半晌方才上前勉力解釋道:「不是搶奪,是徵調!我家將軍是持節五官中郎將,如今城中郡守不在,只有我家將軍麾下審司馬軍管此城,那我們徵用車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有文書?」這年輕小吏依舊不放。

婁圭一時語塞,但旋即無語:「陽翟剛剛光復,誰會想到郡寺內這麼快就有人來看管?」

小吏見到對方講道理,也是當即躬身行禮:「將軍明鑒,我非是無理取鬧,也不是要做什麼強項令,不然也不至於等到城中光復才來奉公。但今日郡寺內委實只有我一人在,那便有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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