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一章 曹孟德暑日懷霜雪

五月末,下午時分,豫州潁川郡長社,烈日驕陽。

「這五官中郎將到底是何意?」

長社城牆上,看著西面密密麻麻的浩蕩黃巾軍營,性格向來以激烈著稱的朱儁憤然難平,居然一拳錘在城牆上。「我軍四萬被賊人十萬大軍困在此處,他引如此浩蕩軍勢,卻只駐紮在十幾里外的洧水後面坐視不理!這都三日了,為何還毫無動靜?若是他能提大軍渡河,以黃巾賊的戰力,咱們兩面夾擊,賊人早就全軍潰退了!」

「公偉且稍安勿躁。」相處十餘日,年逾五旬的皇甫嵩早已知曉對方脾氣,於是當即在旁笑道。「公孫中郎將雖然軍勢浩大,但其中一萬倒是在東郡臨時招募的,不堪一戰。而若是以一萬兵輕易渡河來此處援助,怕是反而要擔憂後路……」

「義真兄的意思是……他是膽小不敢戰了?」朱儁當即嗤笑一聲。

「怎麼會呢?」皇甫嵩望著北面遙遙可見的洧水一聲長嘆。「依照這位往日的舉止、戰績來看,他怎麼可能不敢戰呢?依我猜度,他應該是在思索破敵之法。」

「那便是不想戰了。」朱儁依舊冷笑。「全軍渡河來攻難道不是破敵之法?此時不動,無外乎是想看你我出醜,乃至於坐等我軍拚死一戰,他再坐收全功!」

「將軍!」

「中郎將!」

就在這時,不待皇甫嵩再勸,旁邊卻是忽然閃出兩個人來。

其中一人,相貌雄偉,眉毛粗厚,眼神銳利,頭戴一頂赤色幘巾,操著徐揚口音,卻正是昔日參與過征討彈汗山的吳郡英豪,佐軍司馬孫堅孫文台。

另一人,身長八尺,容貌威嚴出眾,佩劍鶡冠,卻又眼神純凈,說的是洛陽雅音,乃是公孫珣的師弟,北地名門之後,護軍司馬傅燮傅南容。

二人搶了個話,然後傅燮當即禮貌的在城頭上後退了半步,而孫堅倒也當仁不讓。

「將軍。」孫文台懇切言道。「昔日我從臧中郎將出塞擊彈汗山,曾經奉命去夏育處傳遞消息,當時全軍皆退,獨公孫將軍一人引兵向前,燒彈汗山而返,全軍皆賴其生還……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其人是個真英雄!恕在下冒昧,如此英雄絕非坐收漁利之輩!」

「中郎將。」傅燮也隨之拱手道。「我與公孫將軍同學於恩師劉公門下,雖然相處時日不長,但其人既然為劉師所重,素有稱頌,想來必然不會有負德之行!」

「不錯。」孫堅復又言道。「我此番從徐州過來,路上便聽人說,公孫將軍破廣陽黃巾後,便不顧律法,跨境擊賊,自請南下,其言有『不負天下』之語,聞之讓人壯懷激蕩,至今讓人心緒難平。」

話說,孫堅是朱儁的小老弟,手上有他自己招募的千餘淮揚子弟;傅燮是皇甫嵩的涼州小老弟,更是北地名門出身……二人此時都任千石軍司馬,獨領一軍,身份、地位、信重在兩個持節中郎將跟前都是數得著的。

故此,他們二人一起開口,倒是讓朱儁和皇甫嵩各自神色有異了起來,再加上公開貶低一個和他們身份一樣的持節中郎將終究是有些過分的,就只好訕訕幾句,不再多言什麼了。

當然了,不言歸不言,卻不代表這兩位持節中郎將心裡沒想法。

其中,朱儁這個人是出了名的『剛』,歷史上他從年輕一直『剛』到死,也算是給『剛』這個字在史書上做了一個完美的注釋。所以雖然看在周圍人都勸的份上不好再扯什麼,但他心裡始終是對公孫珣不來過河存了幾分偏見。

至於向來善於做人的皇甫嵩,則是另有想法。

皇甫嵩也有意見,但他的意見不是針對公孫珣這個人的,而是針對公孫珣這路援軍的……說實話,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暫時示敵以弱,居然讓朝廷急的添了一路援兵過來!

沒辦法,誰能想到公孫珣只花了二十天就將東郡黃巾一戰而覆,並掃蕩一空呢?

可是……真不需要啊,他皇甫嵩真的只是示敵以弱而已!他已經找到了破敵之法,並準備瞅準時機實施了,結果忽然間就來了這麼一個援軍,反而讓原本已經鬆懈下來的波才警惕了不少好不好?

須知道,眼前的黃巾軍統帥波才出生潁川大族,很早便開始持家並操作潁川太平道的活動,算得上是有上位者的歷練。而在潁川這個地方長大的豪族子弟,想來也是讀過書的,同時他還年富力強。

實際上,在皇甫嵩看來,此人確實是個有些頭腦和水準,甚至是用兵天分之人,不然也不會擊破朱儁,然後又抓住戰機逼近到長社,還操持十萬大軍如此井井有條了。甚至可以說,這麼一個人,本身的唯一缺陷便在於軍事經驗不足罷了,所以才會露出如此明顯的破綻。

而如今,此人陡然警惕起來,那皇甫義真心中那個有些奇襲感覺的計策,便不免降低了不少成功率,著實坑人!

一言以蔽之,公孫珣的到來,讓兩位持節中郎將都有些不滿起來!

但不滿歸不滿……仗還是要打的!

此時此刻,不算民夫、後勤,十萬黃巾大軍在長社西面,自長社城南到北面洧水,一路連營二十里有餘!而漢軍在長社城中兩萬、城東兩萬,共計四萬相互連結堅守!

其中,黃巾軍背靠幾乎全面淪陷的潁川、南陽,後勤充足,民夫輸送軍糧、器械不斷;而漢軍也背靠陳留,勉強能保持後勤供給……故此,兩軍半是對峙,半是圍困,形勢頗為緊張。

最後,居然又有兩萬自東郡呼嘯而來的援軍,隔著一道區區洧水,坐觀這邊的十四萬大軍對峙,並把形勢攪得更加微妙起來。

「將軍,吃瓜!」洧水北岸,魏越打馬而來,卻居然從馬後拎出半筐瓜來,並親自尋出一個最大的在河中洗乾淨了才給公孫珣恭敬遞了上去。

話說,公孫珣單衣束冠,此刻正端坐在洧水北岸一個小坡上的大樹下,然後遙望河對岸的黃巾大營。所謂迎面夏風習習,頭頂蔭涼怡人,腳下水流不停,本來就夠神清氣爽的了。而如今居然又有瓜吃,戰場之中倒是難得有了幾分愜意的感覺。

「孟德兄不來吃瓜嗎?」公孫珣遙遙捧瓜朝著赤腳立在河中的曹操致意。「你都盯著對岸看了半日了……不累嗎?」

「賊軍如此勢大,如何有心思吃瓜?」曹操頭也不回的應聲道。「文琪,賊眾十萬,連營二十里,我們只是隔河相對嗎?」

「那你以為我該如何呢?或者說孟德兄另有決斷?」公孫珣不以為意的掰開了手裡的香瓜。

沒錯,這年頭西瓜和葡萄一樣還不是很普及,但香瓜卻是本土作物,極為普遍。

歷史上,曾清楚記載東吳市場上有夏日賣瓜之人,甚至此時河對岸孫堅祖上就是種瓜發家的,漢代詩文中的瓜果二字就是更是普遍了……而想來,應該就是多指香瓜而非西瓜。

換言之,公孫珣這個吃瓜圍觀之人是有些掉價的……堂堂持節五官中郎將,配著雙印雙綬,號稱天下名將,卻連個西瓜都吃不起!也難怪人家就在洛陽廝混的曹孟德看不上了。

「我……」曹操本想說自己提本部那幾千兵先過河去救的,但瞅著河對岸密密麻麻的黃巾軍大營,到底是心虛,便又把話咽了下去。「我是說,眼前局勢勢如危卵……」

「危卵?!」公孫珣一口吐出了幾片瓜子,臉上嘲諷之意不要太明顯。「彼方雖然有十萬大軍,可皇甫將軍與朱將軍那裡也有四萬大軍,還有一座城池可以依靠……如此局勢,怎麼就變成勢如危卵了呢?」

「是啊,四萬大軍又有堅城可以依靠,還是朝廷精銳,如此軍勢對上十萬黃巾賊,與其說是被困,倒不如說是對峙吧?」

「如此局面,哪裡需要我們去救?」

「天氣太熱,不如呆在這裡多歇幾日。」

「要我說,等他們打出狗腦子來,我們再全軍渡河,從賊軍背後狠狠的來一下,屆時賊軍首領必然被我們所獲,斬首也應該我們最多……」

魏越和幾名北軍司馬廝混的極佳,幾人一邊吃瓜一邊附和著公孫珣,但這種捧場面的話,卻說著說著就極不像話了。

「還是官軍處於下風的,也確實算是被困。」曹操眯著眼睛從河中走上來,立即打斷並糾正了魏越和幾名北軍軍官的言語。「皇甫將軍和朱將軍並不是被困在長社城裡,而是被困在長社……其中關鍵就是這條洧水。」

公孫珣忍不住看了一眼一語道破漢軍困境的曹孟德,這廝果然是個天生的將軍,這才出來領了幾天兵,就已經有如此眼力了。

「洧水在咱們眼前是自西向東。」曹孟德繼續對著幾名北軍軍官還有魏越侃侃而談。「可在咱們下游十里處卻又陡然轉向南面而流,將長社城包了進去。而這條河雖然不是很寬闊,甚至還可以行船輸送物資,但若想要在十萬黃巾賊的跟前強渡四萬大軍,無異於痴人說夢……所謂官軍被困,其實是被黃巾賊困在了這條洧水身前!現在的情況是,長社官軍不敢過河,亦不敢棄城,宛如陷入死地,而賊軍卻毫無顧忌!」

話到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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