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十六章 進退而定

「居然被議罪了嗎?」燭光側,一個映照在牆上的高瘦人影聞言稍顯一怔,然後便不禁黯然搖頭。「不想離家數年,卻如此有失管教,也不知將來卸任歸家,該如何面對宗祠香火?」

「老師不必苛責,師兄也只是和其他世族豪強一樣,借著家世對不法之徒有所藏匿和庇護而已。」對面一身材高大健壯人影倒是有些不以為意。「如今這天下,如此行事倒像是理所當然一般。便是方伯也只是因盧氏為當地世族之冠,若不處置則難以對他人下手,這才稍加懲戒……即便如此,也只是有所罰沒而已,並未失了體面。」

「郭刺史遣人破我家門擒拿你那位師兄時,你在何處?」高瘦之人,自然也就是盧植了,盤腿坐在蒲團上,聞言不喜不怒地看了眼前人一眼。

「我……我在別處擒拿不法之徒。」身材健壯之人,也就是公孫珣了,不由顧左右而言道。

「為何不是你去擒拿你那位師兄?」盧植緊追不放。

「哈!」公孫珣一時尷尬失笑。「天下哪有打破自家老師大門的學生?」

「為何不能有?」盧植繼續追問。

「因為天下無不是的老師!」公孫珣肅容以對。「最起碼天下人都是這麼想的。」

「你今晚過來便是想說這句話對不對?」盧子干平靜的反問道,一如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一般波瀾不驚。「你知道前些年你的任職是我在作梗,最起碼從遼東到趙國,都是我在背後調度,所以現尋我要個說法,露點委屈,然後想讓我在選帥一事上避讓三分,助你成事……對否?」

公孫珣半晌無言,這就是他為什麼討厭跟這種聰明人說話了,憋不死你也總能噎死你。

「文琪。」盧植繼續問道。「你以為我會應許你嗎?」

公孫珣若有所思,良久方才在燈下喟然應道:「老師滿腹才學,一腔忠誠,只為安邦報國,連家人都棄置十餘年,又怎麼會因為我的私情請託而放棄為國平亂呢?」

盧植端坐不動:「既知如此,那你為何還來找我?」

「總是想試試的。」公孫珣搖頭苦笑。「下午我已經去尋過我岳父了,希望他能避開一二,省的我此番白來一趟。一番苦勸之後,岳父大人還真就應許了我,我這才想著再來老師你這裡試試,或許有萬一希望……」

「文琪。」盧植正色言道。「你岳父雖然忠心可嘉,卻只有一個獨女,自然會應許你。可你若是以此推斷我會因私情而枉公事……」

「老師。」公孫珣忽然起身打斷對方言道。「我來為將,如何就是枉公事了呢?論人,難道不該論跡不論心嗎?如今國家到了這種局勢,你難道還要因為誰誰誰平日心中對誰沒有畏懼便要有所抑制嗎?此人再怎麼如何,也比那些純儒君子卻一事無成之人要強吧?國家到了如此局面,到底是誰所為?!」

「我非是說你不行。」盧植半晌方才答道。「乃是說,我既然可以自身前往,又何必再用你如何呢?我此番爭將,只是恰好對上你而已,確實沒有格外抑制你的意思,實在是無愧於心……」

「老師你之行事無愧於心,我之行事也無愧於心!」不等對方說完,公孫珣便憤然拂袖而去。「且觀之吧!」

紛亂燭火之下,盧植依舊巍然不動。

話說,盧植所居的地方依然在南宮東側,這片區域是朝廷給入洛的大小郎官們提供的所謂『公房』,然而實際上除了一些家中窮困或者遠道而來在洛中呆不長的人以外,很少有人會長居於此。當然,盧子干是個例外,他從當年被徵調到東觀修史開始,到後來進位吏部曹尚書,主管天下官員選舉調用,卻一直都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只不過後來有了侍中的加官,居所檔次高了些許而已。

「文典。」

「兄長。」

公孫珣立在盧植居所門前,卻是招呼了一聲候在此處的公孫范,而後者也立即應聲而前。

「你久在洛陽,」公孫珣負手而言,讓人看不出喜怒。「有件事情託付於你。」

「兄長直言便是。」

「去給盧師買幾個出身什麼都挺乾淨的侍妾美婢過來伺候。」公孫珣面無表情的盯著對方言道。「要能生養的那種……」

公孫范怔立片刻,幾度欲言又止,但終究只能在自家兄長的逼視之下拱手稱是。

說完如此一樁尷尬之事,兄弟二人也不坐車,也不騎馬,只在幾名侍從的環繞下步行出了南宮東側這片區域,一直到了燈火闌珊、車馬不息的大街上這才坐上車子,而侍從們也才紛紛上馬,護衛著自家主人往劉寬那裡去。

三月底的洛陽並沒有因為黃巾大起義掃蕩了大半個關東而有所蕭條,恰恰相反,因為某種怪異而緊張的氣氛,洛中居然顯得有些超出常規的熱鬧,放眼望去,到處都又豪門奴僕四面開道,車馬儀仗也各處躥行。

不知道的,怕是以為年節將至呢!

車子行的很慢,公孫珣和公孫范坐在車上閑談不斷,此時說的正是洛中之前的各種新聞,而大概是眼下的局勢太過嚴肅和緊張,而且還晦澀不清,二人說著說著卻發現根本進行不下去,反而只能聊起黃巾起事前的一些洛中逸事。

「兄長不知道。」公孫范曬笑言道。「洛中常常有鋒銳新人名揚於世,而在黃巾賊起事之前,正如昔日兄長的白馬中郎名動洛中一般,當時御史台也恰好出了一位人物,因為喜歡騎驄馬,所以號稱驄馬御史,此人屢次彈劾宦官、糾察宦官子弟,恰如曹孟德當日出山時杖斃蹇碩叔父那般不留情面……」

「我聽過此人。」公孫珣倒是也有耳聞。「桓典嘛,人家祖父是太尉,家族與袁楊聯姻數代,乃是天下知名的經學世家,若非是桓典父親體弱多病,未曾出仕,如今也是歷代公卿了……這種人家的繼承人出來做官,便是閹宦也要給些面子的。」

「兄長說的極是。」公孫范坦然答道。「不過,其實也是這些年閹宦氣焰過於囂張,幾乎無人可制,所以這位驄馬御史稍一針對閹宦子弟,便得了好大名聲。」

「我曉得。」公孫珣聞言不禁嘆氣。「我數年皆在河北,焉能不曉天下不直北宮久矣?!」

這句話隱隱約約有些歧義,再加上又在大街上,公孫范倒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介面了,而公孫珣也有所察覺,不由一時乾笑掩飾。

兄弟二人各自無言片刻,而等到公孫范緩過勁來,準備再換個話題之時,卻忽然身體一晃……原來,居然有輛車子突然間攔到了二人車駕前面,逼停了車駕不說,對面車上之人還直接攀著車檐起身呼喝起了公孫珣的字:

「文琪!可是文琪來了洛陽?」

身後數名騎士紛紛面露怒容……到了公孫珣這份上,其實已經很少有人能再直接喊他名字了,何況是像眼前這人先當街攔車,又直呼自家主公之字呢?而且看對方形狀,身上並無印綬,梁冠也不過是區區一架梁而已,儼然是個白身!

不過,公孫珣聽到這聲音後倒完全不以為意,反而嘿然一笑:「子遠兄別來無恙!」

「哎呀,無恙又如何啊?如何比得上文琪你紫綬金印,年紀輕輕便封侯拜將啊?」對面車上的許攸裝模作樣,捻須而嘆。

公孫珣愈發失笑,卻是朝公孫范打了個眼色,然後居然直接下車,去了對方車上。而公孫范無奈,也只好微微拱手告辭,先行回去了。

公孫珣與許攸一起,目送著公孫范的車子消失在路上,這才相視一笑,然後就讓車子徑直駛向了路邊……原來,這二人臭味相投便稱知己,素來都是知道彼此的:

公孫珣知道只要許了錢,這許子遠就一定會盡心儘力幫你做事;而許攸也知道,這個公孫文琪乃是一個誠信之人,只要你幫他做成了事,或者提供了有價值的訊息,那總不會少了你的錢!

故此,二人居然沒有半點前戲試探,直接就趁著晚間暮色做遮掩,在這洛陽城中的路邊巷口處開門見山的交易起來。

「文琪還不知道吧?」許攸不禁低聲笑道。「前日皇甫嵩奏疏送到後,天子也知道黨錮之事要聽一聽閹宦們的意思,於是今日下午便召見了諸位常侍詢問此事,剛一開口,呂強呂常侍便直言如今局面危殆,若不能開黨錮,則黨人或將與黃巾賊合流,屆時漢室天下難保!」

「天子和其餘諸位常侍都是何反應?」公孫珣正色問道。

「能有何反應?」許攸依舊不屑。「天子當即失色……他這些天本就嚇得不行!而諸位常侍雖然對呂常侍憤恨不已,卻也居然無可反駁。不瞞文琪,凡數十載,這黨錮一事終於要有個了結了,朝堂局面將來也不比往日了。」

公孫珣緩緩頷首……受黨錮的黨人本來就集中在河南的汝潁宛洛和河北的清河、魏郡一帶,如今正是黃巾軍主要的盤踞地點,從天子的角度來說,也就難怪會有所擔憂了。

不過話說回來,若非是漢室在這些地方人心盡失,又怎麼會讓黃巾軍速速掃蕩這些地方呢?

一念至此,公孫珣倒是忽然問了個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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