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四章 人間多真情

「奇怪!」邯鄲縣寺一間寬闊的公房內,此時早已經因為天色發暗而點著燈火,而燈火下,署理縣中庶務的王修正對著手中公文一陣蹙眉。「公文確實無誤,我也已經遣人去通報我家君候了……可是,為何這公文上署的日期是四日前?若是四日前你們便從襄城縣中出發,為何三日前你們甄縣長快馬來報的公文上卻沒有提及你們?」

「王縣丞見諒,」為首的一名高大吏員趕緊俯身解釋了一句。「這等事物便不是我們這些下吏可以知道的了,許是我家縣君一時筆誤也有可能……不瞞縣丞,我隱約記得兩封公文是前後腳發出的,之前並未尋到此人,便先發了那封快馬公文。後來此人被尋到,我家縣尊不敢耽誤無慮候的大事,便又趕緊匆忙寫了這篇公文,讓我們連夜送此人過來。」

「或許吧。」王修也是認可了這種說法。「匆忙之下有所錯漏也屬正常。你們稍待,我家縣君應該馬上就要召見你們……此人這是淋了雨受了涼嘛,要不要先喝碗熱湯?」

說著,王叔治卻是順勢指向了地上匍匐的一人,這應該就是那個文書上的。

「上官過慮了。」依舊是那名高大吏員昂然拱手示意。「他其實並無大礙,只是那日遇到匪徒不免有些驚嚇……一個張氏豢養在莊園中的遊俠賓客,平日里仗著主家的權勢好勇鬥狠,在我們縣中還頗有勇名,向來是不可一世的,可等遇到了真刀實陣,卻不免露了行跡。」

王修眉毛一挑,剛要再問幾句,門外報信的吏員卻已經回來了,說是君候要在官寺後院私下召見襄國縣來人,便不得不就此作罷。

而既然是後院相見,那就不好去這麼多人了,來報信的吏員更是直言只要兩人過去。於是乎,那高大吏員兀自拽起那個身體僵硬的張氏賓客,直接隨著來人往後院而去,而其餘兩三名隨員便只好留在了這邊。

幾拐幾抹後這二人終於來到了後院,而這身材高大的吏員甫一進來,只是抬眼一瞅,便看到了足足有四五人候在此處。

不過,最吸引他目光的卻只是其中兩個人。

為首一個盤腿坐在廊下几案旁,華衣白膚,氣度不凡,端是世家作風,正在好奇望著自己。不過,讓高大吏員尤其注意的是,此人年紀輕輕身上便配著這天下少見的紫綬金印,身後更是立著三個縣吏打扮的握刀之人……不用想,這應當便是那位無慮亭侯了!

至於另外一個人,乃是站的格外向前,卻立身在廊檐外細雨中一個身材高大男子。細雨蒙蒙,也看不清面相,身上衣物也不是特別華麗,從站位上看應該也是個侍衛之流……高大吏員之所以注意到他,只是武者出於本能,曉得此人在這些扶刀男子中間最有勇力罷了。

「你便是甄縣長遣來的吏員嗎?」正在高大吏員四下打量之時,那氣度不凡的無慮候已經輕聲發問了。「且上前來,手中之人便是公文上所言的知情之人了?」

「回稟君侯,」高大吏員在對面兩三名縣吏的緊張注視下,直接踏上走廊來到對方面前數步之處,卻是直接將手中之人扔到了地上,原來此人不知何時已經被他用什麼法子給弄昏了。「此人是個知情之人倒不錯,可在下卻不是襄國縣的吏員。」

那無慮候聞言一怔,然後方才好奇追問:「那你是何人?」

「回稟貴人,」高大吏員再度拱手行禮,然後從容應道。「在下是個刺客,這地上之人與我百金,請我來此刺殺君候,方有此行。」

廊下一時無言,而隔了足足數息,那幾名立在無慮候身後的縣吏才恍然拔出腰刀,與這此人對峙,其中一人更是趕緊上前抓住地上那昏迷之人搜檢捆縛……果然是從這人懷中尋出一柄利刃來。

盤腿坐在走廊上的無慮亭侯也是怔了一下,但終究是氣度不凡,反應過來以後倒是不慌不忙:「看此情形,壯士是不準備殺我了?不然也不至於迷途知返,將此人擒獲奉與我。」

「卻也未必。」高大刺客從容對道。「只是先把此人擒獲奉上,至於我有沒有『迷途知返』,其實尚有一問,若不能弄清楚,在下總是不甘的。」

「如今這情形……」盤腿坐在那裡的無慮候回頭看了眼自己身後的幾名持刀縣吏,也是忍不住一時失笑。「也罷,你問吧,我也好奇你為何要臨時改換主意!」

「也不算臨時改變主意。」身材高大的刺客連連搖頭,雖然處在多人包圍之中也依然是凜然不懼,甚至反而有些談性正濃的感覺。「貴人曉得這個被我擊昏之人是誰嗎?」

無慮候輕瞥了一眼自己身旁已經被捆起來的昏倒之人,也是輕輕搖頭。

「此人喚做申虎,正是趙國申氏子弟,他平日里好勇鬥狠,乃是一個遊俠作風之人,在趙國、魏郡、鉅鹿、常山都算是有些名氣……當日,申氏先是嫡脈三兄弟被誅,然後又被貴人滅族立威,此人恰好在外遊盪做客,便躲入了一個友人家中,算是活了下來。」

「原來如此,」那侯爺倒也不慌不忙。「這就說的通了,凡人想要做一事,總是要有緣故的……為友報仇也好,為家族復仇也罷,都在情理之中。那壯士你呢,因何與此人混在一起?」

「我?我本是常山人,先也是做遊俠,後來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太行山中廝混……當然,不是邯鄲境內的太行山,而是在北面襄國、柏人乃至於常山境內廝混……總之,之前的名聲還在,所以經常下山做些生意罷了。」

「看來你生意不錯,百金的傭金可不是小數目。」

「卻也是被逼無奈。」這刺客此時倒是有些動容之意了。「我自少年便在常山出名,得了些許混號,等入了太行山後這名號反而越來越大,以至於不少人扶老攜幼專門去山中投奔於我,最後越積越多,也是難以養活,這才不得已做這種生意。而且此人也不止許我百金,還願意在如今山中糧食艱難的時候奉上千石粟米,我念及山中缺糧,便聯合了襄國縣那段太行山中的朋友,找了個號召,讓大家一起下來幫忙……」

「原來如此……」那位紫綬金印的無慮候聞言一怔,也是有些醒悟的意思。「既然你就是那股太行山匪的首領,那想來一定是要問我們邯鄲這邊剿滅山中匪徒一事了?你是想為他們求情?」

「不是,」刺客當即搖頭。「我在城中潛伏兩日,也知道了些訊息……恕我直言,山中那些人既然下定決心反抗,那便是成敗由人,何必再問?我只是想問一問貴人,之前被你招撫出來的流民固然是被安置了下來,可天長日久,又如何能保證這些人不再被逼上山呢?貴人準備如何處置他們?正如我之前所言,太行山綿延千里,如今上山之人是越來越多了,可下山之人卻只有這邯鄲一處!」

盤腿坐在那裡的侯爺一時無言以對。

「為一任,履一職,行一責,做一事,只能說是儘力而為了。」就在這時,旁邊漸漸有些緊密的細雨中,一人忽然出揚聲作答。「所以那些招撫下來的百姓,自然是編戶齊民,安心生活了……還想如何呢?」

那刺客怔了片刻,方才茫然回首,卻發現居然是立在廊檐外的那個高大護衛在說話,也是不由驚愕反問:「你又是誰?」

「這是我家君侯。」此時,坐在走廊木板上的那位『無慮候』方才失笑起身,然後居然直接解下了腰中的印綬,從容上前交與了那名『侍衛』。「我乃是魏郡廣平沮宗,我家君侯聽到你來便猜到事情有詐,本想藉此設局就地擒拿,卻不想遇到了一位義士。」

刺客恍然若失……他這人平素自視甚高,進來以後也是一直把控局面的主動,但此時被陡然遭遇翻轉,也是不由失態。

「這便是我的應答,義士以為如何啊?」公孫珣從雨中步入廊下,從容接過印綬,便回身重新看顧起了這名身材高大的刺客。

「回稟貴人。」刺客回過神來,無奈嘆了口氣。「貴人的回覆雖然並不能讓我滿意,但卻足以讓在下無話可說。說到底,招撫他們下山,給他們一條活路終究是好事……其實,若非是城中這兩日知曉了貴人作為,知道貴人是個做事的能吏,我又怎麼會臨陣獻上此人呢?」

「我想也是。」公孫珣跺了跺腳上的水漬,也是毫不避諱。「自古刺客以義為先,我公孫珣自問在邯鄲所為之事皆是大公無私,若是這申氏餘孽私人慾行報復之舉,我自然無話可說。可今日之事,你自陳是個仁義之人,卻要為了百金而殺我,又算是什麼呢?擺出這副樣子,莫非是覺得我本來該死,而你在施恩於我?」

刺客欲言又止。

「你還有何話說?」公孫珣不以為然的反問道。

「並無他言……」刺客無奈拱手。

「既如此,我也不問你姓名,也不打聽別的訊息,你毀百金之約,我也贈你百金償還人情,江湖路遠,就此別過,下次相見便是官賊不兩立了!」公孫珣連連揮手,居然是想趕此人出去。

而這人怔了許久,卻也終究是無奈,也只好拱手而走。

沮宗登時也是欲言又止。

「將這申虎拖下去嚴刑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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