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六章 檐下多蓬蒿

峙華爵以表甍,若翔鳳之將飛。正殿儼其造天,朱欞赫以舒光。盤虯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飛梁。結雲閣於南宇,立叢台於少陽。

以壯麗華美而聞名天下的趙王宮內,僅是坐在殿外對著一張小几,然後隔著門檻看著殿內的歌舞,牽招等人便已經覺得神暈目眩起來。他們這些年輕人,尤其是今年公孫珣封侯後才跟過來的幽燕子弟,又有幾個會想到,自己僅僅是追隨了這位君候數日,就能夠直接坐到趙王王宮中列席宴飲呢?

當然了,那些并州跟過來的義從就淡定多了,銅駝大街都逛過,太尉府上也不知道幫劉寬老頭抗過多少次酒罈,主管朝政的曹節、王甫家裡也闖過,甚至還有人親手安排過一兩個中常侍、中黃門什麼的,那麼對上一個雖然王宮很華麗,但卻沒有任何實權的諸侯王,自然也就那樣了。甚至於多喝了幾杯後,楊開、牽招等新人還被這些老資格嘲諷了一番。

不過,這麼一開嘲,那些陪坐的趙王護衛和低級屬吏們,卻也變得面面相覷,乃至於心驚膽戰起來……這酒席的氣氛就不大好了。

而且不止如此,稍傾片刻口的正殿之上,當聞名天下的趙國舞女撤下來,公孫珣隨口說起了郎中令趙平今日在城南所乾的那件破事以後,殿中的氣氛居然也變得有些尷尬起來。原本一直言笑晏晏,跟公孫珣還算是主客盡歡的趙王劉豫更是託辭不適,直接走人。

「這是何意,趙王如此輕視於我嗎?!」

公孫珣見狀不由有些半真半假的惱怒,諸侯王雖然盡享富貴,卻無半點實權,屬於那種面子上相互過得去便相互給面子,面子上過不去就不必給面子的人,有漢一朝,不知道多少大臣都是靠著踩諸侯王上位的……結果呢,自己卻居然被一個諸侯王先拂了面子?

講實話,雖然不至於和這種人計較,但第一次見面,大庭廣眾之下,無緣無故的遭受到這種待遇,不發怒反而會被人看不起。

剩下的周圍眾人面面相覷,似乎是知道一二內情。不過,由於為首的國傅韓拓礙於身份倒是不好開口,最後,這些趙王屬吏相互使著眼色,卻是把趙王屬吏中的另一位千石顯吏——趙王仆陳酈給拱了出來。

「無慮候真不知道?」陳酈無奈苦笑發問。

「我知道什麼?」公孫珣愈發莫名其妙,然後也是愈發憤然。「趙平今日做的事情半城皆知,而且也正犯在了我的手中,如何說不得?」

這個時候,公孫珣就有些真的來氣了……想想也是,自從他從進入邯鄲城後似乎就沒一件順心的事情,所見的三個最重要人物,更是一個比一個讓人無力:

國相向栩是那個德性;背靠趙忠的郎中令趙平又滑不溜秋;現在一個居於深宮的趙王居然也無緣無故給自己甩臉色,然後這些人居然還覺得理所當然?

真當自己好欺負嗎?!

「看來無慮候是真不知道了。」陳酈當即嘆氣道。「不過,還請無慮候不要過於氣憤,我家王上那邊還以為無慮候是在嘲笑於他呢……」

「這裡面有什麼隱情嗎?」公孫珣不由蹙眉。

「不瞞無慮候,」陳酈尷尬言道。「上代趙王殿下,也曾經有過城外路邊遇到採桑女子,然後意圖邀請同車卻被當眾責備之事,而且先王當時所邀同車者還是他的家令王仁之妻……這件事情雖然沒有做成,可是先王名聲卻壞了,再加上先王還曾經化妝去往鄴城玩樂被人辨認出來,於是便被當時的國相幾件事合在一起直接上奏給了先帝,先帝震怒,還削了趙國一縣封邑。」

公孫珣聽了個八卦之餘也是當即恍然。

「子不言父過,」這時候,坐在上首的趙國國傅韓拓也是適時開口。「王上雖然有些無禮,但念在他是事出有因的份上,還請無慮候不要在意。」

「也是我孟浪了。」既然純屬誤會,公孫珣自然要給地位尊崇的韓拓一個面子,便也是當即起身行禮,避席謝罪。

「王仆,」韓拓微微頷首,復又吩咐陳酈道。「既然無慮候也是不知情,你去說與王上,勸他回來共飲一杯,以免事情傳出去生出謠言來。」

陳酈立即躬身趨步離開。

而稍傾之後,趙王也是尷尬返回,不過,公孫珣這一次卻沒有主動起身賠罪的意思,只是坐在下手與對方一起舉杯飲了一口,算是就此揭過罷了……他之前對韓拓行禮,乃是敬這位王傅是長者,又有學問,更是一個朝廷任命的兩千石,與之相比,年紀還不到三十的趙王劉豫又算什麼呢?值得他去多躬一次身?

二者初次見面時的那一次大禮參拜,已經讓公孫珣很不以為然了……高句麗王的傳承比眼前的趙王傳承還多幾十年呢,不也是被自己一招借刀殺人弄的不知道是被砍死還是被燒死了嗎?

但不管如何了,宴會進行到這個地步,雖然天還沒黑,但已經沒法繼續了,於是眾人勉強坐了一會,隨著趙王一杯酒下肚,來了句『寡人不勝酒力』,便順勢結束了。

有意思的是,代替趙王將公孫珣送出來的並不是王仆陳酈,而是地位崇高的國傅韓拓。

公孫珣對此絲毫不以為意,他居然就與這位雖然空有名位,但畢竟是國中唯二的兩千石之一的人物,在趙王宮內於夕陽下緩步而行,乃至於言談甚歡。

「其實,當日先王哪裡只是路邊強索人妻?」韓拓冷笑搖頭道。「君候……」

「韓公是長輩,喚我文琪便是。」公孫珣趕緊言道。

「也罷!文琪不曉得,他當日此舉還是在孝中!而且索自己家令王仁妻子不成後,不但把王仁給驅逐了出去,更是大選秀女,購置了七八個小妻……」

「真是膽大妄為。」公孫珣只能如此說了。

「不止於此啊。」韓拓繼續嘆道。「他那次白衣出司馬門,往鄴城玩樂,也是惹出了一條人命來的。路上他帶著僕役宿在亭舍中,隔壁有人認出了他,他居然讓屬下拿刀子去殺人滅口,刀子太小,沒把人當場殺死,這才驚動了亭長,把他抓了起來。只不過,為尊者諱嘛,所以只說他白衣出司馬門……不然何至於讓先帝震怒?」

「真是……」公孫珣這時候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真是可笑可恥!」

「算了,且不說此事了。」韓拓對公孫珣笑道。「其實,趙國女子多以美貌聞名,其中頗有不少類似今日郎中令趙平之事,也不止是先王一人典故……」

公孫珣這才來了點興趣:「除了先趙王外,居然還有類似事情嗎?」

「這是自然,而且更加精彩。」韓拓攏袖漫步言道。「據說是數十年前本地曾有一女子,不知道是自小許給了魏氏還是邯鄲氏又或者是李氏的一名年少俊才,二人結為了婚姻……然而,婚後不過數日,妻子不過十五六,丈夫二十,便因為丈夫被舉了孝廉而分開。那做丈夫的入朝中為郎,然後便是一番宦遊沉浮,再歸來時已經是五六年後,乃是貴為一縣之令,專門繞道歸家來接妻子。」

公孫珣聽著身邊的趙王傅漫步而談,大概也就猜到了後來的故事:「莫不是這縣令的車架走到田陌上,也遇到一個漂亮的採桑女子,便一時把持不住,邀請對方同車?」

「不錯。」韓拓當即捻須而笑。「文琪當真聰慧……」

不是聰慧,而這種故事套路聽太多了,公孫珣心中暗暗無言。不過,對方接下來的講述還是讓他再度提起了興趣。

「而更巧的是,這個採桑女卻正是這位久未歸家縣令的妻子。」韓拓繼續言道。「甚至此事還一直有兩個說法,一說是這位縣令認出了自己妻子,所以刻意調笑試探……若是如此的話,也算是美談了;另一說則是講他並未認出妻子,而妻子卻為他謹守婦節,嚴詞拒絕,可回到家後,夫妻相見,妻子憤然之下更是與之和離……這便是惡事了!」

「那韓公以為哪個才是真的呢?」公孫珣好奇問道。

「哎,這種事情何須辨認真假?」韓拓輕鬆言道。「或許本就是兩個故事編在了一起罷了。便是再加上先王的故事,和今日郎中令的故事,其實也無妨,都是讓人敬服於採桑女子之美……其人之美,在於顏色,也在於陌上桑田,更在於女子氣節。不瞞文琪,我倒是準備做一首敘事歌謠,讓人稱頌這邯鄲城外陌上桑,而且還準備只寫女子抗拒之言,卻不寫結果,以求餘韻。」

「桑者,絲也,女子所代。」公孫珣不由感慨。「陌上桑即為持農事之女,也是巧妙,而敘事戛然而止,空有餘波讓人猜度,更是絕妙……只是韓公,你做這種歌謠,就不怕趙王和那郎中令,還有那不知道哪家的縣令由此憤恨於你嗎?」

「憤恨又如何?」韓拓依然笑道。「我乃王傅,國中唯二兩千石,又專門管著這個大王……既如此,只要國相不來找我麻煩,這趙國誰能奈何我這個整日在宮中讀書寫字的人呢?」

「既然如此,」公孫珣忽然駐足正色言道。「若此詩謠成文,還望韓公一定讓我先睹為快。」

「何止先睹為快?」韓拓也是正色道。「還要借你家商號刊行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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