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四章 狂言

「你想哪兒去了?」正在與兒媳婦等人擼貓閑坐的公孫大娘見到自家兒子如此憤然,也是直接笑出了聲。「他哪敢稱王?這是我與他起的外號!」

公孫珣當即釋然:「這倒罷了,可這外號又是如何來的?」

「你可記得小時候吃過的那种放在湯里的乾貨……我喚做蘑菇的那種?」公孫大娘不以為意道。「全都是他送的,而且他因為害怕送錯,便每次都送幾十上百種到咱們家。」

「所以才有了蘑菇大王的說法嗎?」一旁的馮芷眉眼初開,不禁含笑插嘴詢問。

公孫大娘笑而不語。

而公孫珣仰頭思索片刻,卻是忽然大怒:「居然是那個蘑菇大王嗎?此人還不死心嗎?而且何時又成了高句麗五部之一的族長?!」

馮芷嚇了一跳,趙芸和卞玉也好奇看了過來,公孫大娘卻是再度大笑:「他本就是貫那部的族長之子,他爹死了,他自然便是族長了。」

公孫珣面色青紅不定,也只能是甩手出去了。

原來,這位蘑菇大王公孫珣是知道的,不過那時他還很小,而安利號也尚沒有那麼強大,彼輩也不是什麼族長。當時,對方曾經親自帶著自家部族中的貨物來到遼西販賣……而現在想想,這廝恐怕是探聽軍情的意思居多一些。

畢竟,自從高句麗反出新莽,趁機做大,大漢朝的東北政策,向來是扶助最弱小的扶餘人,阻止高句麗人的擴張,而如今的玄菟郡,其實本身最重要的一個功能便是對付高句麗。

且不替提這些瑣事了,總之,當時這廝來到遼西做生意,因為貨物眾多,便得到了正在擴展業務的公孫大娘的召見。

而這一召見便了不得了,試想,這麼一個高句麗土包子,何曾見過中原貴族婦女的風采?所以,彼輩與公孫大娘見過一面,眼見著對方如此氣度形象,便不由視為天人,又聽說對方是一個寡婦,便念念不忘,多有求親的意思。

當然了,結果自然不必多說,公孫大娘哪裡會跟對方去做什麼高句麗野人?當場被打了出去不說,差點連命都丟了。

不過,這廝倒是鍥而不捨,數年間屢次從高句麗送金送銀送珍珠送蘑菇,公孫大娘見得煩了,便送了對方一個『蘑菇大王』的稱號。這個稱呼,與其說是調笑對方當日送的蘑菇種類多,倒不如說是嫌對方磨人的功夫惹人煩!

這事,公孫珣小時候是聽過周圍人當笑話說過的。

然而,時事易轉,如今公孫大娘怕都要抱孫子了,公孫珣也從一稚童變成了一任襄平令,這蘑菇大王啞啞可慮卻居然還活著,而且還專門來遼東拜會故人,也是讓人恨得牙痒痒。

但痒痒歸痒痒,人家若不失禮,當著自家老娘的面,公孫珣還真沒轍。

到了傍晚,宴席大開,公孫大娘毫不客氣的坐到了上首,然後以前玄菟太守公孫域、『海內名犯』張儉、自己兒子襄平令公孫珣還有諸如呂范、婁圭等人作陪,就在自家堂上招待了這位隔壁高句麗過來的客人啞啞可慮。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公孫大娘更是展示了自己讓鐵官精心打造的新作品——數口鐵鍋,並讓人在堂中親自演示了如何用豬油炒菜!

這倒是讓張儉給猜中了。

不得不說,炒菜的味道確實讓人感到新奇,這幾口鍋的出現似乎也有顛覆眾人對飯食認知的意味,倒也可以稱得上的妙品了……眾人吃的極為舒服,酒宴氣氛更是上了一層咯。

至於說公孫珣死盯著的啞啞可慮,可能他如今的年紀已經算是所謂『老朽』了,肚子都鼓起來了,往事如雲煙嘛,倒也什麼看的開,所以全程都沒有多餘的話題,也沒有什麼失禮的表現。再加上他這人漢話不賴,又知禮儀,而且梁冠直裾,修發蓄鬍,一身打扮宛如一個胖乎乎的漢境老儒生似的,眾人自然也都少了幾分輕視,倒也是一片和諧之意。

不過,公孫珣既然存心要找茬,又怎麼可能會找不到呢?

「這些年多蒙大娘和公孫太守照顧我們部族生意,族中能夠積蓄些許財富,都是靠兩位給面子,容老朽敬二位一杯。」啞啞可慮起身舉杯滿飲了一次,方才坐了回去。

「說起高句麗商路。」就在公孫大娘和公孫域準備舉杯回敬的時候,公孫珣卻突然插話言道。「我這裡卻有一些與之有關的疑難之事,正要借這個機會說給幾位聽……」

當著外人的面,公孫大娘還是很給自己兒子面子的,便當即放下酒杯。

而公孫珣所說的,便是那些送入自己住處的卷宗了。

「凡不到三年,便有百餘人喪命於商路之上。」借著燭火,公孫珣以杯拍案嘆道。「也不知道這之前十幾年,為此死了多少人命?總得想法子抑制一下。」

「文琪想多了。」第一個出言反駁的居然是前玄菟太守、公孫度的乾爹公孫域,他如今也已經垂垂老朽,但終究是打過仗的邊郡太守,所以倒是出言乾脆。「邊地野人,命不值錢,你想他作甚……依我說,死便死了!」

不過,公孫大娘倒是認真的皺了皺眉頭:「無辜喪生,終究有愧,要是能有法子減免一些還是好的。」

「這確實沒法子!」公孫域趕緊勸道。「嬸娘切莫因噎廢食,真要是因此影響了商路,怕是壞處更大!這種東西,本是邊郡商路上不可免的,以前咱們安利號沒有鋪開的時候,這邊只是馬匹和布帛生意,卻比現在更亂……邊郡之地,尤其是靠近別國的地方,本來就沒有什麼秩序可言!至於說這些卷宗,文琪聽我一言,一把火燒了便是!」

「話是如此了。」公孫珣不由蹙眉道。「可如今既然在編練民防,若是能多有巡邏,恐怕也會好上不少。」

「莫開玩笑,」公孫域登時正色。「我朝與高句麗之間雖然已經數年沒有戰事,可若是邊境陡然添兵,怕是要引起干戈的,到時候死的就不是一個兩個人了!」

公孫珣聞言當即扭頭看向了那位高句麗的蘑菇大王。

眾人面露恍然,從公孫域到公孫大娘,便是下方陪坐的呂范、婁圭等人,也都順勢看向了此人。

啞啞可慮見狀不由苦笑:「從我貫那部而言,自然是希望邊境安穩,大家和睦相處,但諸位可知道如今高句麗的局勢?」

「我自然是知道的。」公孫域搖頭嘆道。「但我這族弟卻並不知曉,可慮公不妨與之直言。」

公孫珣微微蹙眉,他本是想借個由頭讓對方在自家母親面前顯得無能,從而出口惡氣而已,還真沒有想太多高句麗之事,然而如今局面,這高句麗居然真有什麼內情不成?

「我們高句麗的來歷,自然不必多言。」啞啞可慮見狀,倒也沒有想太多,只是正色對公孫珣等人講解起來。「乃是源於北面的扶余,當時初代大王朱蒙在扶余爭奪王位失敗,便帶著一群附庸部族一路南下,然後遇到大漢邊界,便在此處定居下來依附大漢,為玄菟郡高句麗縣的侯國,而當時便有一侯加五部之分。而後來王莽代漢,驅我族北伐匈奴,族人不願行,朱蒙王便被誅殺,從此我們高句麗稱王獨立,並日漸擴張做大……這些倒不必多言,只是一王五部的規格卻是一直沒變的,王自為王,政事則出於五部貴人,便是中間有王族衰弱,強部代替為王一事,也依然是一王五部。」

眾人紛紛微微頷首……且不提眾人皆知的高句麗歷史,對方強調的其實是所謂的高句麗的內部政治制度。按照他的說法,高句麗五部,是不包括王族的,換言之,應該是有六部,這六部甚至可以內部輪換王位!而後來所有的擴張紅利,都是這六部一起享用。

而這六部,便是高句麗內部政治基本盤了。

「但是,」啞啞可慮忽然搖頭感嘆道。「大約是二十餘年前,五部之一的椽那部漸漸強橫,遠超我們其他四部。其中更是出現了明臨答夫這個人物,此人素來執掌軍權,十餘年前勢力達到極致之後,便擅自廢立國主,王族成年者也幾乎被他殺了個精光,如今我們的那個什麼王雖然是被弒之王的親弟弟,卻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便是出了權臣了!

「剛開始的時候,」啞啞可慮繼續言道。「明臨答夫還願意跟我們其餘四部做些交換,我和桓那部的於畀留甚至一度被他邀請執掌國政,但隨著他權勢日漲,一把年紀還尚公主、分公有國土為他私地,還擋住了兩次大漢的攻擊……如今的他已經是大政獨攬,甚至還仿效貴國大將軍之例,建了一個官職,喚做莫離支,獨攬朝政,準備父死子繼!」

「天下事都是一回事。」張儉聞言難得感慨一聲道。

「我曾與明臨答夫有過交手。」公孫域也回憶道。「當日聽聞高句麗內亂,便起兵五千,準備幫扶餘人奪回一些失地,也好平衡一二,結果五千騎兵到了坐原那裡,彼處卻已經沿著河流山脈建好了城寨,騎兵無法攻堅,便無奈退了回來!」

「那明臨答夫回去吹噓,」一旁的啞啞可慮不由笑道。「說公孫太守五千騎兵被他迎面擊敗,於是威望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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