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十六章 慷慨(上)

太陽漸漸西沉。

陽府院中,被捆住雙手的太僕卿曹陵正在與自己叔父,當然也是他掉了一個耳朵的親爹曹破石,於院中激烈卻又克制的爭論著什麼,而幾名雁門出身的義從則跨刀立在一旁,一臉認真的聽著這對父子說話,也算是在監視和控制了。

至於公孫珣?他此時卻饒有興緻外加頗為無語的看著自己面前這麼一對正在瑟瑟發抖,以至於相擁而立的貴族母女!

話說,這對母女不僅衣著華麗,不比尋常,而且母女二人全都堪稱殊色……做母親的大概三十齣頭的樣子,所謂風韻猶存是真的不虛,而那個才十四五歲的小娘,容貌則更是出色,不僅肌膚嬌嫩、雙目含星,更重要的是此時驚嚇不已,倒也別有一番惹人憐愛的姿態。

當然了,這對母女長得漂亮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曹節的女兒和外孫女,也是公孫珣在尚書台同僚馮芳的妻女。那曹破石為人淫暴,他屋內的女子容貌自然不必說,所以女兒有些顏色也是正常。至於說這個小的,不僅是因為她母親出色,她父親馮芳也是洛中公認的美男子,不然也不至於被曹節看重招了女婿。

「所以嫂夫人。」仔細打量了這二人一會後,公孫珣不由失笑問道。「馮兄臨時被曹公召喚過去了,然後他擔心你叔父為人刻薄,不來這邊赴約會出岔子,便遣你們母女前來應對一二?」

曹夫人聞言立即按著自己女兒下跪求饒:「正是如此,還請郎中看在我家郎君與你同在尚書台為官的面子上,放過我們母女!」

「嫂夫人請起。」公孫珣趕緊擺手道。「我又不是你叔父那種人渣……怎麼會為難兩個弱女子呢?」

曹夫人當即大喜。

「但此時天色已經快暗,我正要出城,也不好即刻放了你們。」等對方起身後公孫珣忽然又轉口說道。「畢竟不能將上百人的性命交與你們二人之手。這樣好了,先委屈嫂夫人你們一下,等明日到了緱氏,或者後日出了關,我自然會與曹公細細交流一番,屆時無論如何都會直接將你們母女二人放回……如何啊?」

自己親父的耳朵還在腳下,曹夫人雖然心中叫苦,卻哪裡敢說半個不字?便當即點頭應許。

「好了!」公孫珣豁然起身,便要吩咐眾人動身。「將……」

「天下如何有你這般坑子女的親父?!」眼看著就要被帶出城去,就在此時,那正在與親父爭論的太僕卿曹陵實在是忍耐不住,當即大聲呵斥了起來。「本來只是你一人的事情,父親大人那裡還能從容應對,現在倒好,家中至親全都被你給哄來了,這讓父親大人如何敢輕易為之?」

「我乃是你親父,替父代罪本就是……」

「堵嘴!」公孫珣根本懶得理會此二人。「將越騎營的軍士全都堵嘴,捆綁結實,鎖入房內。將這四人也全部堵嘴反綁,送入外面那兩輛車子里,留人進去看管,咱們大模大樣的出城去緱氏!至於府中僕從,留幾個像樣子的押車隨行……其餘就不必管他們了,讓他們自己隨著暮色逃散。」

一眾義從並未多言,而是紛紛遵命而行……不過,這反而讓公孫珣頗有些慚愧,彼輩隨自己離鄉背井,本就是求個出身,結果卻被自己連累的要亡命江湖。

就算是七八年後天下大變,自己可以還他們這份恩義,但正所謂逝者如斯夫,這七八年的時間又怎麼還呢?

於是乎,一時間,公孫珣也是滿懷心事。

不過,且不說公孫珣這邊小心翼翼的劫持著這曹氏一家人往城外而去,另一邊,坐在自家後院廊下的曹節卻也終於是止住了眼淚,勉強拿定了姿態。

「子羨與我情同父子,既然他家中已無旁人,族中也已經生分,那停靈七日以後就以我曹漢豐子嗣的名義,將他葬在北邙山我之前選定的那塊曹氏宗族墓地中……就定在我的墓穴之側,這樣等到了幽都,我也可以與他再敘父子骨肉之義!」話到此處,夕陽下,頭髮花白、雙目通紅,外加聲音嘶啞的曹節忽然抬頭如鷹隼一般掃視了一下眼前的一群人。「都聽明白了嗎?」

一眾賓客、徒附趕緊俯首答應,唯獨一名身材高大,容貌出色的中年人俯首之餘顯得有些不安和焦躁。

「其餘人暫且到前院候命。」曹節見狀擺了下手,卻又對那個中年人微微示意。「小馮,你可是有話要說?」

「大人!」等其餘人一走,這個容貌出色的中年人便當即俯身在地。「眼前局勢分明是我們全家都落入那公孫賊狗手中,還請您……」

「慌什麼?」曹節面無表情的呵斥道。「公孫珣也是世族出身、名家子弟,難道還會淫你妻女不成?便是此番真要魚死網破,他也會把芷兒母女先送回來的。而且依我看,那兩封信未必就是他逼你叔父寫的……」

馮芷,正是馮芳的長女,也是此番被她外公、父親、母親聯手,然後稀里糊塗的給扔到了火坑裡的那個小娘,深得曹節寵愛。

「大人說的是。」馮芳趕緊答道。「其實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如此狀況我也實在是難以靜心!大人,且不說魚死網破時有誤傷之虞,只說萬一此事被有心人知道,來個將計就計,將公孫珣那賊狗和叔父、陵弟,還有芷兒母女他們一起給攻殺,那我們豈不是要……豈不是要淪為孤家寡人?」

「無妨。」曹節當即擺手答道……不知為何,也許是羅子羨的屍首就在身後的緣故,他此時腦子居然格外清明。「袁逢癱著呢,馬上就要咽氣了,橋玄又受公孫珣救子大恩,也斷不會行此事。而除此二人之外,洛中並無一人兼有此決斷與能耐!」

「是嗎?」馮芳將信將疑。

「是。」曹節肯定地答道。「小馮,此時我只有一事問你,你是想保全妻女為上,還是想殺公孫珣泄恨為上?」

「大人說的哪裡話?」馮芳立即攤手反問道。「公孫珣固然該死,但若能夠先保全家人,暫時讓他逍遙幾日又如何?」

「既如此,我心中已經有了定計。」曹節淡然答道。「他所求者,不過兩件事而已,一是保全二球二劉這四人家眷,二是他自己全身而退……許他便是!」

「道理是如此,可總得有所為吧?」馮芳一時茫然。「誰人去接觸,誰人去善後,誰人去接應?」

「明日我去尚書台與盧植談一談便可,無須直接與公孫珣接觸。」曹節依舊面無表情。「而且有盧子干在中間,那廝斷然不會出爾反爾。也無須誰去接應,一群大活人,只要公孫珣收到信放了人,難道還不能回到洛陽?至於說善後……正有一事需要小馮你去做!」

「請大人吩咐!」馮芳聽得頭頭是道,已然是信服了幾分,此時更是趕緊俯首。

「我最擔心的其實莫過於事情敗露……真遇到哪個底下的愣頭青,不知道遮掩,屆時就會難辦。」曹節指著遠處的夕陽道。「如今天色已晚,我猜測公孫珣應該已經開始往外逃了,你即刻帶人去陽球府上……是陽球府上吧?」

「是!」

「帶足人手到那裡,去尋你叔父手下越騎營的士卒。」曹節如是吩咐道。「若是活著就與我仔細監管起來,若是死了,就給我好好埋了!」

「明白了。」馮芳有了主心骨,登時也利索了不少,得到命令後便即刻爬起身來。

不過,往外走出了數步以後,他卻又忽然反應回來,就在院中回身一禮:「還請岳父大人節哀!」

曹節面色一黯,也不答應對方,而是直接扶著廊下檐柱起身,慢騰騰的往身後停放著屍身的那間房中走去……他還有一封遺書沒來得及細細觀看呢!

公孫珣的出城行動幾乎是順利的過了頭……實際上,一直到他帶著人在城外與呂范、婁圭、韓當、審配等人相遇,都沒有遇到任何正兒八經的阻攔。

明明自己弟弟、兒子、女兒、外孫女都被人綁走了,明明以曹節的水平應該很容易就從舉止怪異的羅慕那裡看出不對勁來,明明馮芳只要到自己岳父那裡對照一下訊息就應該會引起警惕,進而真相大白……可是,人家曹漢豐根本就好像懶得理會他一樣!全程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四公的家眷呢?」暮色下的一處樹林里,公孫珣勉力按下自己心中的驚異,卻是先詢問起來城外狀況。「都是怎麼安排的?」

「回少君的話。」婁圭當先拱手答道。「我接到快馬通傳,直接帶人迎面趕來,先是收攏了四公的家眷,然後就讓魏越帶著我那邊收攏的一些本地人士,護著他們連夜往西南方向去了!」

「西南?」

「正是。」婁圭坦然答道。「北面有黃河阻攔,東面和東南兩關雖然離得近,卻也來不及今日就出關,而且一旦有追兵怕也是也要從這兩處追上,至於緱氏那裡如今也不是什麼秘地所在,是人都應該能想到此處並派兵圍剿……與其如此,不如讓他們連夜趕路,從西南陸渾關繞遠道去南陽。這樣雖然是連夜趕路,卻也能明日一早便出關,並不耽誤時間,而一旦到了南陽,彼處世家林立,黨人、士人多如牛毛,朝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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