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一章 夜訪

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很少有人活著的時候就被直接定論為『一代名臣』,並引申出各種典故、各種逸聞、各種神異之類之類的。

但毫無疑問,橋玄是個例外。

畢竟,這位公認的後漢名臣成名太早了!

當初在太原官寺里,公孫珣跟董卓兩個人拎著一把斷了的破刀在那裡互相吹捧,然後還拿人家橋玄的事迹當榜樣……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答案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

而且說句實在話,人家橋玄四十年前搬倒一任兩千石的時候,只是一個縣中小吏,而公孫珣當初則是一個千石司馬,難度和水平差的真不是一點半點。

還有當初劉寬剛剛拜為太尉,公孫珣跟陽球在太尉府上相互吹捧的時候,說什麼要把不接受徵召的人綁到官寺前面……這其實也是有典故的,而且還是和橋玄有關係。

大概在二十年前吧,橋玄當漢陽太守,徵召一個人為吏,結果對方擺出了一副名士架子,稱疾不去。於是橋玄就直接告訴他,你敢不來,我就按照鼓勵寡婦再嫁的行政命令,把你那快五十歲的老娘給嫁出去!嚇得一郡的人紛紛過來求情,這才作罷……講真,這還不如殺了對方呢!

除此之外,這位橋公身上還有一個神話故事,是可以寫入志怪小說的……

不過,拋開這些不說,對於官場人物來說,橋玄身上最讓人服氣的正是那『百折不撓』四個字。

這四個字,此時還稱不上是成語,也沒有因為記載在什麼碑文和史書上而成為典故,但自從某個人無意間說出來以後,確實成為了當世人們對橋玄的一個公論……因為這位橋公在年輕時,曾多次宦海沉浮,一次主動棄官,一次被下獄為城旦,一次又被免職為庶民,所謂三起三落,卻不曾失過半點志氣。

當然了,公孫珣不知道的是,真正讓百折不撓這四個字徹底和橋玄綁定,併流傳後世的,其實是一件尚未來得及發生的事情……

「這是橋公的孫子?」公孫珣親自趕車把橋玄送到對方府邸前的時候,一個裹著厚重外套坐在門前燈下,大概才八九歲所謂總角之齡的小男孩便興奮的迎了出來。

「非也。」橋玄先是在車下顫巍巍的攬住了小男孩子,然後才失笑解釋道。「這是我的幼子……真要是孫子,怎麼會這麼寵溺呢?」

公孫珣不禁再度打量了一下這位垂垂老矣的大漢名臣,也是暗自佩服。

而這邊,橋玄低頭繼續摩挲著自己幼子的腦袋,笑著叮囑了幾句,便將手中笏板交給對方,並推了一把,說是外面冷,讓他先行入內喊家僕備飯,然後才繼續扶著公孫珣的手腕往門內走去。

話說,人家橋玄雖然出身不錯,而且早三四十年就是兩千石了,但家中卻是簡簡單單,僕人都沒幾個,傢具物件更是少的可憐,配合著所謂官修的偌大府邸,著實顯得冷清。

「我當年也出任過度遼將軍,總攬北疆軍事,現如今卻垂垂老朽,說話都顯得精力不濟,」橋玄邊走邊說道。「所以也沒幾個人願意來我這裡。不過有意思的是,偶爾來些客人,卻都是些像你這個年紀的年輕人……」

公孫珣心中微動,不由直言道:「橋公,剛剛確實是我失言了,若你有所見教,還請直言。」

「不算失言。」橋玄不以為然道,說話間已經扶著門框踏入了二門。「我當年比你大七八歲的時候,在河南尹那裡當屬吏,去彙報工作,那河南尹梁不疑讓我站著彙報文書,我當時就把文書扔地上辭職不幹了……跟我相比,你這種背地裡罵個人的潑婦行徑,又算個什麼事?當面罵,袁逢難道就會殺了你?」

公孫珣滿臉通紅,便趕緊撒手,然後後退一步,再度躬身謝罪。

「本來以我的年紀,不該再過問這些事情。」橋玄絲毫沒有理會對方的賠罪,而是停下腳步自顧自的攏起袖子言道。「再說了,我從順帝年間就入仕,前後經歷五朝,見的多了,也就對這些宦官、外戚之類的事情沒什麼想法了……宦官與外戚聯手主導朝政架空成年皇帝你見過嗎?被毒死的小皇帝你見過嗎?」

公孫珣無言以對。

「不過,這閹宦和外戚終究是劉氏的家奴和親戚,一身權勢都來於劉氏,所以他們之間折騰出來一百種花樣也沒什麼可說的。唯獨,」橋玄話到此處忽然微微嘆氣,冬日間的白氣登時瀰漫在了他的臉上。「唯獨這袁氏,說實話,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和宦官聯手的公族首領,也不知道袁逢這小子到底想幹嗎……」

公孫珣不由頭皮發麻,這話茬他根本不敢再接。

「對了,你這小子,之前說什麼『此事尚有可為』,又說什麼『心中已有定計』……給我說實話,是不是心裡想著,天子這個年紀,必然要清洗朝堂。所以曹節、王甫也好,洛中舊貴也罷,遲早要統統失勢。然後,你就可以從容窺的機會,躲到天子爪牙身後,殺一兩個閹宦,從而名揚天下?」

「是!」公孫珣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躬身答應。

「你不必驚慌。」橋玄繼續立在二門上隨意言道。「我這只是見慣了如此事情,所以閉上眼睛也能猜到,不是什麼人老成精,更不是有什麼密探校事之類的……」

公孫珣愈發無言以對。

「然而,還是那句話,若是坐等天變,你這種行徑又有什麼可以稱道的呢?」橋玄繼續說道。「就算是博得些許虛名,也不過是讓那些庸碌小人佩服,你以為天底下的英雄,真看不出來你是個投機取巧之輩,還是個百折不撓之人嗎?」

公孫珣復又想起之前的田豐,不由昂頭長嘆一口氣:「橋公所言甚是……」

「我也覺得甚是!」橋玄攏著袖子嘲諷道。「你明明身懷利刃,後有退路,卻只是在開始時朝著段熲這個沒了志氣的死老虎亮了一把刀子,然後就整日行一些陰謀詭計,私下串聯之舉……有什麼意思?你也是打過仗的人,難道不知道,這政事如戰事,政爭如戰爭,關鍵時刻還是要看一股血勇之氣和堂皇向前之陣的嗎?!對上這群長於婦人之手的膏粱世家,你不主動打過去,居然坐等什麼戰機,也難怪來京三月卻一事無成!」

公孫珣心中自然知道橋玄此人不至於對自己有什麼惡念,再加上田豐的離去讓他萬分憤恨,所以此時聽完這番話既是恍然若失,又是醍醐灌頂,便趕緊俯首拜謝:「橋公的教誨,珣銘感在心……」

「你也不必銘感於心。」橋玄微微拂袖,不以為意道。「我也只是想看看讓劉文繞那小子看重,還準備託付家人的弟子,到底是個什麼人物……我這番話,也只是替你那個無能的老師教訓的而已!」

話到這裡,不待對方開口,這位當世名臣卻是連連揮手:「我家中人口很少,便是正月初一也只是做了少許的飯,你這人年輕,飯量怕是很大,就不留你了,自去吧!」

公孫珣本還想問問對方和自己老師劉寬的關係,還有對方是否如自己母親所言,和曹孟德有深切關係,以及自己和曹孟德相比如何,甚至還想把電光火石之間想到的主動策略說出來讓對方參詳一二……但是,千言萬語,終究只能是無可奈何,唯有再拜而走了。

來到門外,之前去宮外接公孫珣,然後一路跟過來的韓當、魏越還有其餘兩名侍從便趕緊圍了上來。

「義公。」公孫珣以手拭去額頭上實際早已經干透的虛汗,便直接在橋府門前將自己的心腹喊了過來。「你與我直言,洛中這些高門大戶的守衛水準如何?」

「少君何意?」韓當一時摸不著頭腦。

「你能不能在這些高門大戶中從容進出?」公孫珣低聲詢問道。

韓噹噹即醒悟,也是趕緊低聲答道:「白日間很難,而想要潛入內室殺人更難,畢竟這些人家中不乏精勇之士,層層防護……但若只是偷偷潛入,然後在外院突施冷箭驚擾一番,卻也是容易。」

「回去換衣服,現在就與我去王甫家中驚擾一番。」

「喏!」

「記住了。」公孫珣忽然又拽著對方的胳膊叮囑道。「喊我的名字!」

韓當目瞪口呆。

「就喊我的名字!」公孫珣冷笑道。「隨便一箭射過去,便喊遼西公孫珣來為國誅賊!喊完就逃回去!而若是那王甫驚慌閉門倒也罷了,若是遣人來追,便讓夫人出來應付。」

「喏!」雖然依舊不明所以,但韓當還是趕緊應下,然後上馬便回家做準備。

「魏越。」公孫珣復又招呼了一聲。

「中郎!」魏越趕緊上前拱手。

「你來洛中已經數日了,可曾見識過真正的高門大戶?」公孫珣戲謔問道。

「越只覺得一山更比一山高,實在是不知道哪個才算是真正的高門大戶。」魏越趕緊俯首。「邊鄙小子,丟了中郎的臉。」

「既然如此,我且帶你去見識一下大漢第一高門的風範。」公孫珣如此說著,居然立即上馬,絲毫不停,徑直往一處地方去了。

而魏越也當即大喜,趕緊與兩名侍從打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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