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八章 麥飯

「古人稱晉地為表裡山河,今日一見,山河相依,自成體系,果然不差!」

「大河向西,漁舟唱晚,我也不意此地竟有如此盛景!」

深秋之際,晚霞怡人,雁門郡鹵城南面的一條大河北側,也就是後世的山西繁峙縣境內的滹沱河畔,正有兩位郡中貴人勒馬於一處山坡上,側身觀景,心生感慨。而二人身後的坡下,雖然侍立著數十隨員、僕從,甚至還有七八個年輕士子,卻都一言不發,靜待坡上那兩人而已。

沒錯,首先說話的那個中年人,自然就是雁門太守、本郡府君郭縕了,而後來講話的年輕人,則正是擼倒過一任雁門太守,後來又火燒彈汗、名震北疆的公孫珣了。

話說,人家太守郭縕此番乃是以郡守的身份行縣到鹵城的,而公孫珣卻是不折不扣的私人出行……呃,他是奉母命與妻子一起前往五台山的大孚靈鷲寺禮佛的,或者說遊玩的。

要知道,公孫大娘難得出趟遠門,所以在雁門盤桓期間,什麼鹽池、煤坑,什麼黃河、太行,什麼馬邑、武州,能去的都去了,但步入深秋,她終於還是有些無奈的動身返回了遼西。不過這位離開之前,曾專門要求公孫珣與自己新婚妻子一起前往五台山找什麼大孚靈鷲寺,說是那地方求子很靈驗云云的。

經過白馬寺那一遭,公孫珣當然對和尚沒什麼感覺,剛剛成婚才二十一的他也對子嗣沒什麼感覺……只不過,畢竟是母命嘛!而且雁門最近局勢穩定,又值新婚燕爾,夫妻和諧,那陪老婆走一遭也沒什麼。

然後途徑鹵城之時,既然相遇,那郭縕便主動邀請公孫珣參與他的行縣活動,而說是行縣,其實也就是在這城外的滹沱河畔,召集本縣的青年才俊陪他秋遊,順便做些考察,以方便進行一年一度的孝廉選拔而已。

雁門最近一直平安,如此經典的文教活動進行的當然也很順利……只不過,正準備返回鹵城之際,這為首的兩位貴人卻忽然來了興緻,突然要上坡觀一觀滹沱河的晚景,這才有了這麼一幕。

「文琪是在說笑嗎?」郭縕聽到對方話後不由捋須而笑。「且不說這河中哪裡有什麼漁舟,便是這滹沱河水,也終究還是要向東的。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一路向西的河水?只不過是河對岸的五台山地勢險峻,這滹沱河方才被暫時迫向西而已,等入了我鄉中太原郡境內,它便改道為東,經河北一路入海而去了……」

「這我倒是知道。」一旁的公孫珣實在懶得與對方爭辯什麼向東向西,只是敷衍著連連點頭而已。「河北那邊的滹沱河可比這晉地的滹沱有名的多,我當日往返遼西與洛陽,也是多次路過的。」

「是啊。」郭縕聞言不由感慨。「其實說到美景,我還是覺得我家鄉太原郡的滹沱河段最美,可是架不住人家河北的滹沱河段有著光武的神異,名載史冊……比不過的!」

公孫珣聽到此言卻也不由失笑:「郭公這話倒是實在,不說別的,那地方的公孫豆粥與公孫麥飯可是首屈一指的……對了,府君要不要嘗一嘗,等晚間回到鹵城,我親手與你做一碗麥飯,或許也可稱之為『公孫麥飯』吧?」

郭縕聞言不禁握住韁繩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引得坡下的眾多侍從不明所以。

話說,所謂的『公孫麥飯』,其實是公孫珣拿滹沱河的一個歷史典故開了個玩笑而已,而這個典故正是跟剛剛郭縕所言的『光武神異』有關。

想當年,光武帝劉秀剛剛來到河北,身邊就十幾個人,而趁亂起勢的河北本地豪強還懸賞十萬戶要他的腦袋……不得已之下,劉秀只好發揮老劉家最擅長的跑路技能,一路從趙國往南逃。

等逃到饒陽城北的無蔞亭的時候,真的是又凍又餓,困厄到了極點,眼看著啥啥都沒有了。這時候,雲台廿八將之一,後來被稱之為大樹將軍的馮異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了幾把豆子,給光武帝一個人偷偷做了一碗豆粥,後者喝完後整個人都舒坦了……由於馮異字公孫,所以劉秀第二天就跟人講:「哎呀,你們不知道,昨天得了一碗『公孫豆粥』,喝的我真舒坦!」

然後呢?然後只有劉秀一個人喝舒坦了是沒用的,十幾個人餓的不行,只能跑到繞陽城找糧食,結果被人發現了,差點一網打盡!不得已,一行人又如同野狗一般往南逃,而等來到滹沱河畔的時候,恰好又遇上了冬日間的凍雨,所有人又累又餓又冷……而就在光武帝跑到路邊的破房子里光著膀子烤衣服時候,馮異馮公孫不知道從哪裡又搞到了一把野菜和一把麥子,就借著這個火堆,又給光武帝又做了一碗『公孫麥飯』!

後來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吃完這碗麥飯以後的劉秀估計是有力氣開掛了,反正後來就如郭縕所言的那樣,各種『光武神異』了,什麼派人去看的時候還沒結冰,可走到滹沱河邊上的時候卻偏偏就已經結冰能過人了,然後過河到了信都城下,信都太守任光居然開城相迎,納頭便拜,舉郡而投……再然後就是兩年掃平河北的戲碼之類之類的了。

等到了後來,光武帝只要一想起馮異,就天天跟人講,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滹沱河畔的『公孫豆粥』與『公孫麥飯』!

這裡多扯一句淡,馮異綽號『大樹將軍』,是因為他從不爭搶功勞,其他人戰後爭功時他就喜歡坐在一個大樹下面發獃……然而仔細想想,就憑這『公孫麥飯』和『公孫豆粥』,他哪裡還需要跟誰誰誰爭功勞啊?!

那麼回到眼前,公孫珣現在與郭縕說這種話,雖然只是就著滹沱河這個地方拿大樹將軍的字和自己的姓開一句玩笑,但也未嘗沒有與郭縕盡釋前嫌,結交一二的味道……

畢竟嘛,相對於二人的官位來講,他和郭縕其實都顯得很年輕,仕途上的可能性都還是挺廣闊的。再加上雙方現在又沒了利益衝突,甚至反而合作的很好,那為什麼不做一個『患難之交』呢?這樣的話,日後相見也可以來一句『滹沱河畔的故人』之類的,提高一下格調嘛。

郭縕當然也不是傻子,笑完之後他也是當即頷首:「之前北疆崩壞,雁門廢頓,全靠文琪全力助我,方才能夠安心行縣,做此教化盛事,也方才有如此盛景可賞……對此,我是銘感於心的!」

公孫珣也是微微一笑,卻又不禁搖頭感慨:「這哪裡是一兩個人的功勞?府君你鞭撻上下,我治安左右,豪右願出錢糧,閭左甘心用力,又有文教收拾人心,商貿活絡經濟……如此這般各安其責,這才是雁門能夠穩住局勢的真正原因。」

「說的不錯。」郭縕一邊點頭,一邊又扭頭看向了河水北岸的那條官路,彼處正有安利號的商隊從此處往東,儼然是準備連夜從此處去代郡,然後出太行山的飛狐徑去往河北。「一郡一國,若是上下能夠一心去做事,便是天大的困難也能熬過去……不過你我之間在此處說句心裡話,那檀石槐居然沒有趁虛而入,也著實是僥倖。」

公孫珣為之默然,經此一回,他對於兵災二字著實有些感慨……真是檀石槐打來了,諸如之前的萬般手段卻也只能是個笑話了。但是話又說回來,對方沒來打,反而藉此大勝用心去鮮卑各部的實力平衡問題,反而愈發讓人覺得這位草原梟雄不可小覷了。

只不過,以公孫珣此時此刻的地位,對人家根本就是無可奈何,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期待此人能如自己母親所言,會天不假年了!

既然想到檀石槐,公孫珣卻又忽然想起一人來:「其實細細說來,還得感激一人……若非是方伯董公趕往河西北督河套,南撫匈奴,不要說檀石槐打來,只是河西那邊的亂子波及過來,也夠我們辛苦應付的。」

「這倒是實話。」郭縕微微嘆氣道。「國家板蕩,正該虎臣良牧用心之時。不過,方伯如此儘力,想來朝廷應該也會看在眼裡,他日得一美郡,也是指日可待了。」

公孫珣再度表達了贊同,然後不禁心中微微一動,復又扭頭看向了郭縕,而巧合的是,對方也恰好斜眼看了過來。

兩人相視一笑,倒是郭縕乾脆了一點:「說起來,既然北疆局勢漸漸穩定,朝廷也該到了論功行賞之際了,文琪可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當然很多。」公孫珣低聲笑道。「就是不曉得郭公具體指何事?」

「你將往何處?」郭縕愈發懇切。「還能留在雁門嗎?說實話,若你能再留雁門兩三年,哪怕不是武職,做一個縣令都好……屆時你我二人通力合作,雁門必然大治!」

公孫珣連連搖頭:「郭公莫忘了,我之前受徵召之後就是直接來雁門赴任的,已經算是權宜之計了。而如今立下功勞,朝廷想要繼續任用我,若不讓我去洛陽做一任郎官,又怎麼會放心呢?漢家制度在此,想要走正經仕途,終究要經過一任郎官的!」

「看來還是要入朝為郎了。」郭縕無奈搖頭。「確實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文琪既然是立下大功入朝,必然不可能再如初選的孝廉一般擔任三署郎(三百石)了,就是不知道是侍郎還是中郎?」

話說,漢代郎官是個非常有意思的職務,裡面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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