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八章 中軍

「此戰局勢如何?」公孫珣一邊問一邊撫摸起了面前髒兮兮的几案,這個几案似乎是搶來的,因為上面甚至有刀痕和血跡的殘留。

「這是我花半隻羊腿買來的。」莫戶袧趕緊解釋道。「不是我搶的,當時榻尤部的人正想把它批了當柴燒……」

公孫珣忍不住笑了笑,但卻也不再去摸這個案幾了:「莫戶頭人,你且說戰局如何。」

「戰局不是很好。」莫戶袧嘆了口氣,但旋即又改口。「不對,其實局勢應該還是挺不錯的……」

「到底是好是壞?」公孫珣似笑非笑。

「對我們鮮卑人來說是壞。」莫戶袧正色道。「可對於公孫少東你們漢人來說……」

「我已經加冠成年,有字了,喊我公孫文琪就好。」

「還是喊少東吧!」莫戶袧乾笑了一聲。「我如今已經是安利號一級下線了。」

「隨便你吧。」公孫珣搖頭道。「你繼續說,為何你們沒在陽樂城下,反而是在距陽樂城五十里的這裡?」

「其實就是你們漢人的反應太快……」莫戶袧趕緊正色講解了起來。

原來,局勢跟公孫珣所想的雖然有所差異,但最終形勢卻並無兩樣,鮮卑人此時是進退兩難。

首先,柳城太堅固了,以至於鮮卑人在那裡白白浪費了時間!

想想也是,柳城是塞外諸城直面鮮卑的門戶所在,城內的糧秣、兵器、士卒樣樣充備,即便是猝然遇襲,也不是鮮卑人能啃下的……開什麼玩笑?幾十年都沒啃下,這次就能啃下來了?

其次,援兵來的太快太猛!

柳城往東兩百里就是陽樂城,而陽樂城身後就是遼東郡、遼東屬國(昌黎郡這個名字可能會更知名一些)、玄菟郡、樂浪郡……樂浪郡遠一些,但是前三個郡的援兵可是說到就到的。再說了,還有遼西烏桓呢,大漢朝豢養這隻狗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對付鮮卑人!

實際上,按照莫戶袧的描述,趙老夫人的被擄可能有些弄巧成拙的感覺,非但沒能用此迫使趙苞獻城,反而讓周圍的漢軍深受刺激,就連烏桓人都有點被踩了尾巴的感覺。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你們分兵圍住了柳城,準備去以趙老夫人為人質去迫降陽樂城,可是還沒摸到陽樂城呢,就迎面遇到了趙太守率領的援兵?」公孫珣認真問道。「而且援兵足足有兩萬騎?」

「是。」莫戶袧深呼了一口氣道。「有裝備鐵甲的漢軍騎兵,還有和我們一樣以弓矛為主的烏桓突騎,混雜在一起得有兩萬出頭,趙太守親自領著來的……我們根本不敢打,但又不敢撤,因為對面漢軍也全是騎兵,一旦撤退恐怕就要被銜尾追擊,死傷無數。所以只能勉強借著之前修築的營盤與漢軍對峙,但對峙也撐不了幾天,因為沒人知道還會有多少援軍趕過來……據我來看,或是撤退,或是決戰,怕是就在一兩日間。」

公孫珣盯著對方眯了下眼睛。

「那個……那個趙太守的家人都還挺好。」莫戶袧跟對方對視了一眼後,忍不住乾咽了一口唾沫。「之前中部大人是想用這些人去迫降陽樂,現在是想用這些人來換趙太守暫時後撤,從而逃命……總之,都是要有大用,所以一直都非常優待,侍女都沒殺,就看管在中軍……」

「你們鮮卑的這位中部大人莫不是在白日做夢?」公孫珣鬆了一口氣之餘忍不住嘲諷道。「還迫降陽樂?」

「確實。」莫戶袧附和道。「我一開始就覺得這種方法太過兒戲,怎麼可能拿人換一座城,現在也是……但此時除了這個法子,我看那位新任中部大人恐怕也是無能為力了……公孫少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嗎?趙太守派你過來的?」

「是為此事而來。」公孫珣點頭道。「無論如何,如果能保住趙太守家人性命總是大功一件。但我卻不是趙太守派來的……你想想,我要是趙太守派來的,又怎麼會從身後你們莫戶部那邊過來?」

莫戶袧微微一愣。

「是管著整個幽州十幾個郡的劉刺史派我來的。」公孫珣繼續說道。「你知道什麼叫刺史吧?」

「知道。」

「那就好,說實話,你們鮮卑人這次公然綁走一位郡守的母親,實在是犯了忌諱,不僅是塞外這邊行動迅速,就是盧龍塞那裡也是如此,好幾個郡的兵馬都已經到位了。不瞞莫戶頭人,我來之前,劉刺史已經屯兵三萬在那邊,並緊急選派了五千騎兵,準備急速攻擊柳城,斷你們後路……」

莫戶袧面色大變。

「莫戶頭人,」公孫珣好整以暇的敲擊了一下面前的几案。「你是個難得的聰明人,我母親都說你這人特別拎得清……既然如此,你應當曉得,我此行,不僅是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還是在救你們整個部族的命!咱們這筆生意做成了,我陞官你發財,做不成,我死在這鮮卑大營里,你們全族也要與我陪葬!」

營帳里安靜的彷彿連兩人的呼吸聲都能清晰可聞,實際上莫戶袧的呼吸聲好像也確實越來越清晰。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莫戶袧終於乾笑了一聲:「其實,就算是劉刺史沒有派五千騎兵去打柳城,我也該努力協助少東的……這中軍領兵的人物叫做柯最坦,正是那柯最闕的侄子,剛剛接位一年,形勢還不是很穩,若真被他知道了柯最闕那件事情,怕是要把我殺了來收攏本部人心……」

「然後呢?」公孫珣不耐的打斷了對方。

「然後請少東再救我一次,也救我全族一次!」莫戶袧終於掌不住了,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而且涕泗橫流,叩首如搗蒜。「您讓我做什麼都行……只是要務必救我一救!」

公孫珣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請少東下令吧,要我做什麼?」好不容易抹乾凈臉上的眼淚鼻涕,莫戶袧當即抬起頭來一臉期待的問道。

「我們要做什麼?」就在同一時刻,在與公孫珣、莫戶袧相隔數十步的一個小帳篷里,昏暗的光線下,公孫范一臉嫌惡的放下了手裡的瓦罐,轉而朝身邊幾人認真問道。

「隨機應變而已。」婁圭坦然答道。「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公孫范一臉愕然,然後再度像是初次見面一樣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眼前這人:「不是你出的主意嗎?你的奇策難道就是潛入敵軍大營,然後隨機應變?」

「那又如何?」

「那……」公孫范恨不能現在就宰了這廝。

「這位婁子伯的意思是,軍情瞬息萬變,只能定下大致方略,是不可能在一切未明的情況下作出反應的。」一旁低頭喝粥的程普突然開口道。「而且我們只有區區五人,能做的事情並不多……」

「敢問德謀兄,」公孫范不去理會婁圭,轉而請教起了這個看起來更穩重一些的程普。「所謂大致方略又該是什麼呢?」

「呃……」

「先要知道趙老夫人是否還安全。」這時候,婁圭忽然又主動開口,逼得程普繼續喝起了粥。「若是趙老夫人已經遇難,那我們多待無益,恐怕馬上就要潛出去,到趙太守那裡去報信。若是趙老夫人尚在,則以救助趙老夫人為主……畢竟這是遼西郡守之母,郡守如國君,也算是公孫氏的主母了,更是身為郡吏的公孫文琪的道義所在,所以,只要能在這萬軍之中救下這人,全了趙郡守忠孝之道,不說太守本人會感激涕零,就算全天下人,那也是要個個側目的!當然,如果能在救人之餘再做些有助於戰局的事情,那就再好不過了……」

公孫范強壓著膩歪心反諷道:「至於如何救人,又如何有助於戰局,想來婁子伯你就只有隨機應變四字了?剩下的,都是要我兄長自己去以身試險?」

「我終究是替文琪想起了這如何破局的一點。」婁圭冷笑道。「不知道公孫范你個當弟弟的又做了什麼呢?」

公孫范當即憋得滿臉通紅。

「兩位。」程普此時已經大口喝完了一小罐略顯腥膻的羊肉粥,便順勢將瓦罐放在了地上。「你們二人,一個是公孫主計的弟弟,一個公孫主計的賓客,所謂事兄、事君……如今,公孫主計一個人在外面與敵人周旋,生死不明,而兩位卻在這裡抱著肉粥鬥嘴鬥狠,這是做弟弟和做賓客的道理嗎?我程普此行,是感念公孫主計的勇氣與忠義,是來此做大事的,可不是來聽兩位像婦人一樣吵鬧的!」

「德謀兄說的沒錯。」此時,韓當也已經喝完了一罐,正幫著自己和程普去桶中盛肉粥呢。「我韓義公雖然不曉得什麼計謀,可卻也知道此行只有我們五人而已。那救人也好,亂軍也罷,甚至是馬上逃命也行,都是要力氣的,而且十之八九是要跟人搏命的……你們二人不吃東西,真撐得住嗎?」

公孫范與婁圭對視一眼,都是滿臉羞愧,轉而各自低頭強咽起了腥膻的肉粥。

就這樣,時間來到中午時分,就在營帳內的四人不明所以、忐忑不安之時,公孫珣卻隨著莫戶袧來到了中軍大營處。

「莫戶頭人!」

「莫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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