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章 驚變

第二日一早,公孫珣就以孝道為理由寫了一篇言辭懇切的辭呈,然後又從商號中叫了一個馬術不錯的賓客,讓他快馬送去塞外的郡治陽樂城,到那裡自然會有在郡中為吏的族內長輩替他轉呈趙太守。

畢竟嘛,一回家就辭職這種事情雖然有些不甘,但總歸是自家老娘的安排,而且理性也告訴公孫珣這個安排還是頗有道理的。

等目送此人出城後,公孫珣就立即去圍觀了自家老娘那『名垂千古』的事業,也就是所謂雕版印刷的第一次實驗……呃,說到這裡就不得不稱讚一下蔡邕的名聲,並感嘆一下遼西這破地方的荒僻了。聽說是要翻印蔡伯喈手錄的七經,呼啦啦城裡一多半有頭有臉的人都來圍觀。

從縣君到族中長老一個不落!

然而,公孫珣也好,公孫越也罷,皺著眉頭看那個所謂的雕版印刷,卻是越看越無語。

因為,公孫大娘口中這個所謂會改變全天下風貌的『雕版印刷』,怎麼看怎麼覺得跟洛陽刻立石經所用的『捶拓法』好像沒什麼兩樣。就是多折騰了兩次,把陰文範本給像刻石經一樣刻到一塊棗木板上而已,最後再反拓到紙書上罷了!

只能說,這麼做好像確實比抄錄方便的許多,但你要說有什麼特別精巧新奇的技術……似乎也沒有吧?

而且很明顯的,前面的捶拓和雕刻非常利索,幾位老石匠稍微適應了木材以後,僅僅是花了大半頭功夫就各自雕刻出了一塊《詩經》的陰文木板,而且還在源源不斷的進行著雕版的製作。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要萬事大吉的時候,從傍晚開始的印刷工作卻陷入到了停滯,因為一上手才發現這墨汁是有大問題的……污字未免太多了些,中間調整了很多次,又是加油、又是調整濃稀的,反正折騰來折騰去一整天都沒弄出一個像樣的結果來。

於是乎,第二天再搞的時候,來圍觀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縣君這次沒來,只是讓縣丞為他代勞,而族中實際主事的元老,也就是公孫珣的二爺爺也沒再來,只有他孫子公孫范跑過來繼續圍觀……這裡多扯一句,公孫珣爺爺那輩長子早夭,實際上的嫡長一脈主事人就是這位擔任過上谷郡太守的二爺爺了,而公孫范也才是公孫氏的嫡長孫。

但是,嫡長孫的圍觀並沒帶來什麼好運氣,第二日又是在調試墨水中給茫茫然的過去了。

第三日依然如此,而到了此時,連公孫越都回去幫自己家忙活什麼事情去了,那縣丞明顯也是在給公孫大娘娘倆面子才留在外面干坐著的,倒是那公孫范從頭到尾都是跟在眼前認真圍觀……讓公孫珣難免另眼相看了一些。

不過這一天,公孫大娘終於還是沒有再墮自己往日的威名,折騰到了下午時分時,墨水終於調試的不濃不淡,油性也正合適了起來。於是一番拓印之後,竟然真的就印出了《詩經》開篇第一首的《關雎》,帶上所謂標點鉤識,正好一百零二字而已。

而就是這一張大白紙上的區區一百零二字,瞬間就引得令支城中一群土包子全都驚嘆不已!

縣丞替自家縣君要走了三日辛苦得來的最後成品,還叮囑詩經整個印出來以後務必要通知他一聲,而作為嫡脈繼承人的公孫范竟然把之前污了很多字跡的殘次品給搶走了,也不知道拿回去能有什麼用?

當然了,這些想法公孫珣也就是在心裡念叨一下而已,面上是一點都不敢露的。沒看到自家老娘那個趾高氣昂的樣子嗎?好像她做出了多大的貢獻一樣……

其實,這反而是公孫珣有些無知和自以為是了。

須知道,很多劃時代的技術並不需要太多的門檻,很可能就是將之前已有的幾項技術做適當的整合罷了,甚至有時候連整合都稱不上,僅僅是作出適合推廣的標準化改進而已……但它們偏偏就是改變了時代。

就好像這個雕版印刷,其實漢代的立石碑的風氣特別流行,捶拓技術也基本上完全普及,之所以沒有用到印書上面,僅僅是差一張好紙而已……然而,在另一個時空里,即便是材質緊密便於保存的左伯紙出現後又兩百年,人們才猛地發現似乎可以把兩種技術結合在一起用來印書!

這有技術含量嗎?

沒有,但它就是很重要,就是改變了世界。而公孫大娘這個毫無技術含量的『發明』,就是讓這種方便知識傳播的技術提前了兩百多年面世!

而且公孫珣不知道是,他這位老娘肚子里還藏著很多類似的東西,只是礙於種種限制與心思拿不出來或者不想拿出來而已。

呃,至於你說活字印刷是不是公孫大娘惡意隱藏的技術之一?不是的,真不是的……誰讓她不是工科狗呢,對不對?墨水和活字的材料實在不過關,調製個雕版的墨水都要她老命了,別說活字的墨水和材料了。而既然她沒那本事用活字,也就只好用毫無技術阻礙的雕版了!

總而言之吧,經過這三天的折騰,不管技術含量高低的問題,也不管這種方法還需要多久的改進才能成熟,但所有人都總歸看明白了……別的不講,以後這天底下的書籍恐怕會越來越多,而且以公孫大娘和安利號的手段,這賣便宜書的書店恐怕也會越來越多!

沒錯,你沒看錯……這年頭是有書店的!

長安和洛陽都有書店,很早就有人把最基本的《論語》、《詩經》這些東西刻在竹簡上發賣……但是那個價格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而且也就是長安、洛陽這種大城市才有這種書店。

漢代歷史上,著名的王充就因為家裡窮買不起書,於是天天跑到洛陽的書店裡看書,然後看一遍就能背下來,也不知道書店老闆是怎麼一個看法……當然,他在老家會稽的時候,想找個書店蹭書都找不到的。

而正在公孫珣看著這初顯成效的『雕版』胡思亂想之際,公孫范卻去而復返,並帶來了他爺爺,也就是現如今族中事實上族長的邀請……說要請大娘去他家中一敘。

至於邀請自家老娘去敘什麼,不說大家也都知道。之前就講了,這本朝傳統,無經學傳家,終究是二流世族。而公孫氏在二流世家頂尖的水準上已經煎熬了太久,那麼在老一輩眼裡,任何有助於傳揚家族學術名聲的事情都是比天大的!

不過,這不關公孫珣的事情,他目送著自家老娘在公孫范的帶領下繼續以趾高氣揚的姿態往族中最大的那個院落中走過去後,就直接轉身,朝著令支城西門處的一個地方走去,那裡是安利號總號大院後方,公孫大娘親口所言的宿舍區是也。

為何來此處?呃,之前一天李三姨就來找公孫珣了,說是那個新來的賬房非嚷嚷著要見他一面,還說要獻一個奇策給他。

「子伯兄可還習慣?」推門進入對方的單人宿舍,公孫珣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下正在低頭忙著什麼的婁圭。

「承蒙文琪關照。」正在床頭桌子上伏案寫著什麼的婁圭連頭都沒抬,還真有名士派頭。「既來之則安之……況且,此地終究比在緱氏山下有趣多了,這才三日,我就已經見識到了許多生平未見的新鮮東西。」

「是嗎?」

「這是自然。」說著,婁圭還轉身展示了一下自己剛剛完成的阿拉伯豎式。「好東西……比用文字表達利索太多了。」

「確實。」公孫珣倒也沒有反駁。「還有呢?」

「還有……」婁圭放下手裡的白紙與鵝毛硬筆,轉身撐著所坐椅子的高背道。「這才三日而已,我就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些作為,宛如兒戲!」

「哪些作為?」公孫珣隨意的坐到了對方的床沿上。

「當然是收攏亡命之徒那些事情……」婁圭連連搖頭道。「我自以為聰明,比誰都更早看穿了這個世道,便想早做準備。然而到了遼西才知道,那些行徑簡直兒戲!世道一亂,僅僅是有勇力之士就行了嗎?可有糧秣?可有兵甲?可有地利居所?」

「說的好似我們公孫氏要造反一般……」公孫珣當即哂笑。「我們公孫氏就有兵甲了嗎?莫非安利號還做起了兵甲生意,我怎麼不知道?」

「我並非說你們要造反,」婁圭感嘆道。「也沒說你們家有甲仗生意,但是我也問了,你們公孫家的人在鄰郡、本郡不少地方都擔任要職,本身就是管著甲仗兵馬的……所以你公孫文琪想要造反的話,怕是要比誰都來的方便!」

公孫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找我就是要獻個造反的奇策?」

「你莫要以為我是在玩笑。」婁圭正色道。「這兩日我在你家會計房中學習記賬,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你們家有馬匹生意,有糧食生意,有布帛生意,周圍數郡都有貨棧、商號、商隊、下線部族,便是塞外的鮮卑、烏桓、高句麗、三韓也都與你家有交通……所以,若是有一日真的戰亂四起,你家不妨從這令支城出兵,詐取盧龍塞!」

話到這裡,婁圭忽然閉口不言,二人大眼瞪小眼了起來。

「然後呢?」終於還是公孫珣假裝不解道。「怎麼說一半停了。」

「哎呀。」婁圭不耐道。「文琪何必裝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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