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路遇

春日花開,景色怡人,但到了晚間,在這年頭的環境下卻是什麼景色都不復存在,人們只能日落而息罷了。

涿郡督亢亭亭舍,公孫珣一行人勉力在天色徹底黑掉之前趕到了此處。

話說,督亢早在春秋時期就是燕國腹心所在,後來的戰國時期更是屢次興修水利,使得此地愈發成為燕國精華所在。『風蕭蕭兮易水寒』,當年荊軻刺秦王時的『圖窮匕見』的『圖』就是督亢的地圖,此處對於燕國而言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而到了前漢與後漢,凡近四百年,人口繁衍、土地平整、水利整備,河北地區的開發與利用已經一路延伸到了遼西郡的臨渝(後世秦皇島西側),督亢也變成了一亭之名,但是此地作為燕地的代名詞,卻是隨著荊軻之名得享千古。

以至於稍微有點文化的人都知道,過了易水,到了督亢亭,便是到了燕地了。

「勞煩亭長了。」既然算是回到了家鄉,公孫珣等人難免客氣了許多。「我等是遼西公孫氏子弟,自洛陽遊學回來,不知亭中可還有空房?」

「少君來的巧了。」這亭長聽說是公孫氏的子弟,當即熱情了不少。「今日亭中確實空房不少,便是向陽乾燥的好房子都還有兩間,幾位隨便住下,就算是幾位的僕從、賓客也能騰出一個大間來擠一擠!」

一行人當即面露喜色,而這亭長和亭中亭父等人在被公孫越分別塞了一小錠銀子和不少銅錢後也是喜上眉梢,雙方各自心情愉悅,很快就鋪張完畢……然而,就在車馬勞頓的眾人準備用些熱飯,喝些熱湯,泡泡腳就睡覺時,只聽到門外骨碌碌的馬車上陡然響起,又陡然停下,然後就有人開始敲擊起了亭舍的大門。

眾人面面相覷,偏偏那亭長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還不敢不開門。

「亭長,敢問可還有住處?」亭舍大門的火把下面,一名穿著簡樸,但身上卻很乾凈的僕人拱手行禮,聽口音隱約像是青、冀那邊的口音。

「這個……」亭長一臉為難。

話說,這位亭長並非是故意裝模作樣,而是真為難。作為督亢亭的亭長,守著這麼一個燕地的門戶,來來往往的人也算是見得多了,所以,他真的沒有對這新來的一隊人有任何輕視的意思。甚至以他的經驗來看,這種如此有禮貌和家教的僕從背後,必十之八九有著真正的厲害人物,甚至有可能還是位居高位的厲害人物。

但是,人家剛剛鋪張好的公孫氏就好得罪嗎?這可是遼西著名的豪強世族,放在整個幽州也無法無視的。

想當初,豪大家與兩千石的段子可就是在涿郡產生的,先是豪大家得勢,逼走了多少兩千石,然後忽然來個名臣,直接又滅了豪大家。一番風雨之中,夾在中間的低等吏員,卻是如韭菜一般拿自己的首級去成全雙方鬥法的精彩程度……所以說,吏員難做啊,尤其是底層小吏。

「不敢隱瞞貴人。」眼看著這個僕人彎腰鞠躬,卻愣是一動不動等著回覆,這亭長也只好實話實說了。「就在剛剛,這最後的房間也已經被人入住了,人家連鋪蓋都鋪好了,廚房也被借來煮飯了……真不是我虛言,不信請去看一眼。」

這僕人聞言嘆了口氣,然後才道:「不瞞亭長,上路前我家主人早有各種吩咐,若是有空房,先來後到,不拘好壞能住便可;若是無空房,還請亭長幫忙說項一下,務必騰出一間房來……我等倒是無妨,關鍵是此行主要是我家女主人!」

這督亢亭亭長愈發無奈了,這黑燈瞎火的,自己身為亭長,無論如何,也不能真讓人家這明顯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露宿吧?

「既然有女眷便不能坐視不理!」那邊公孫珣聞言嘆了口氣,卻也不再觀望。「這樣好了,兩間向陽乾淨房屋已經收拾妥當,我們騰出一間來給這家女眷……反正我們兄弟都年輕,幾人擠一擠也無妨。」

「多謝這位少君體諒。」這僕人聞言端端正正的給公孫珣行了一禮,然後才小跑出去彙報。

本就是舉手之勞,公孫珣等人也不以為意。而等到對方車隊駛入時,一行人分明又看到對面車上先後下來一位中年婦人和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夫人,後者不用說,就連前者恐怕都已經可以稱之為長輩了!那公孫珣、公孫越等人更是無話可說,反而要過去行禮問候了。

須知道,兩漢時代,女子地位頗高,而成了婚的女子拋頭露面更是尋常。比如說上門訪友一般都要見見對方老婆,再比如大街上經常遇到女子販賣自家所織布匹,這都是常態。

甚至就連公孫大娘這種做生意的寡婦也都不是什麼新鮮事,比如朱儁他娘,也是死了丈夫去做布匹生意,然後把朱儁供養成如今這個成就,只不過區別在於朱儁家是寒門,朱儁老娘的生意做不大便是了。

而回到眼前,那位先下車的中年婦人倒也罷了,可後面這位被扶下車子,自稱要去兒子任上常住的老夫人就很厲害了。不但言語得體,教養非凡,應對得體,而且行事乾脆,落落大方,更兼『長者』身份加成,所以甫一下車就成了亭舍的中心……

這番氣度,實在是讓公孫珣忍不住想詢問對方籍貫身份,只不過,偏偏對方車上又下來了一位未出閣的女孩,乃是這位老夫人的孫女,站在自己祖母與母親身後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楚容貌。

但無論是丑是美,這麼一來的話,公孫珣都不好開口詢問這種訊息了……不然會讓人誤會。

道左相逢,對方主事的又全是女眷,不好深交。所以,雙方於亭舍中歇息一晚後各自趕路,似乎就此了結。

然而,第二日晚間,在涿郡與廣陽郡相接處的陽鄉城外亭舍內,公孫珣等人剛剛安頓好,卻又遇到了姍姍來遲的這行人。

沒的說,尊老愛幼女士優先什麼的……別的都不講,唯獨一條尊老是如今大漢朝的鐵律,皇帝來了都得捏著鼻子認,於是公孫珣等人不等人家開口,主動又把剛剛包圓的房子給讓了出來,然後又去問候那位老夫人和中年婦人。

而第三日,雙方行到廣陽郡安次,路上就遇到過一回,而到了晚間,速度較快的公孫珣等人更是早早的在前面的亭舍中給對方預備好了一處房間,甚至還主動贈送對方一隻貓崽子作為禮物。

第四日,雙方來到了漁陽郡的雍奴,再次半路超車的公孫珣乾脆帶著公孫越與韓當幾人早早站在了亭舍大門口候著對方。

「老夫人。」這一次,公孫珣不等對方下車就主動上前對著那輛最好的車子笑道。「房間已經為您打掃乾淨了,您每日車馬勞頓,辛苦異常,還請早點歇息……」

車內笑聲響起:「倒是勞煩文琪你日日辛苦。」

「既然順路,小子義不容辭。」公孫珣曬笑一聲。「反而是老夫人你們,每日早早啟程,晚上不到天色徹底黑掉又絕不停下,著實辛苦。」

車簾掀開,露出了那位老夫人的面容:「思兒心切罷了,我這兒子自幼失怙,全是我一手養大,且又只此一子,乃是家中唯一頂樑柱,從我算起,還有兒媳、孫女,若不快快親眼見到他本人,總是讓人不甘的。」

公孫珣微微一怔,旋即正色點頭:「這倒是人之常情。」

「之前初次見面,你便自稱是遼西人,自洛陽遊學歸家?」老婦人身體強健,聲音爽朗,在揮斥掉僕婦後乾脆自己走下車來。

「正是。」

「遼西何處人?」

「令支……」

「也難怪此番會順路。」對方失笑道。「我兒在塞外為官,只怕到盧龍塞前都要叨擾你了。」

「原來如此。」公孫珣拱手行禮,然後讓開道路。

「文琪為何不一起進去啊?」老夫人走了兩步,然後才忽然反應了過來。

「不瞞老夫人。」公孫珣再度解釋道。「自此處開始,我們公孫家便多有商號、貨棧了,便是沿途各處的親朋也多了不少,今日趕得早些,我已經把自家的車隊、家人安排到了附近一處貨棧中歇息……」

「那你為何又在此處啊?」這位老夫人似笑非笑。

「正是擔憂老夫人無下榻之處。」公孫珣坦然道。「自漁陽郡往東,人口漸漸疏離,亭舍規模愈發狹隘,老夫人每次都儘力趕路,天色黑透了才下榻,怕是要經常遇到亭舍已滿的困境。再考慮到老夫人一行皆是女流做主,到時候萬一遇到一個不懂禮的住客,起了衝突,豈不是要吃虧?」

「這燕地人皆不尊老嗎?」對方再度失笑。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老夫人千金之軀,無須冒險。」公孫珣語氣恭恭敬敬,但卻昂首挺胸,一臉坦然。

「既然這亭舍狹窄,你又提前佔了此處,就不怕逼得其他客人露宿?」

「回稟老夫人,是有幾番客人,但都被我請到了我家貨棧處安歇了。」

「那文琪為何卻不請我去你家貨棧處休息呢?」老夫人依舊似笑非笑的追問著。「那裡應該更寬綽吧?而且之前看你的隨行車隊,想來那裡的用度也是極好的。」

「避嫌而已。」公孫珣依舊昂首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