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見識

去與返總是不同的。

當初在范陽集合,前往洛陽時,一共有好幾十個士子,而且都帶著僕從眷屬行禮車馬,一路上折騰不斷,拖拖拉拉。

而此行返回河北時,就只有公孫珣、公孫越和甄逸三人結伴而返……後者是年紀較大,讀一年混個名頭就算了的意思,甚至,人家甄大隱家裡還有老婆孩子……所以,這一路上難免有些思鄉心切的味道,連帶著公孫兄弟也不得不跟著提了速。

就這樣,一路穿州越郡,眼看著來到中山無極時,眾人才終於緩了一口氣。

「兩位師弟,既然到了此處,不妨暫且盤桓兩日,也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最先鬆了一口氣的反而是甄逸。

「所幸無事,正要叨擾一番。」

「理應如此。」

公孫兄弟倒也沒有什麼推辭,畢竟嘛,同學一年再回來,雙方的交情早就已經今非昔比了,而且中山無極甄氏也是河北這邊出了名的豪門巨富,倒也毋庸其他。

就這樣,車隊一起轉入無極縣境內,氣氛也變得愜意起來。

「大隱兄一路上為何如此急促?」騎馬走在甄逸車邊的公孫越好奇問道。「就是之前你突然要跟我們一起搭伴返鄉似乎也有些倉促的味道。」

「倒是讓越弟給看出來了。」甄逸搖頭苦笑道。「不瞞你說,我走後家中出了些許事情,實在是忍耐不住,這才決定儘快回來的。」

「原來如此,敢問……」

「也不瞞你們,乃是我走後我妻忽然又為我添了一個女兒,這一走一年有餘,心中甚是焦躁!」

公孫越為之愕然,就連胯下的馬匹都不經意間停了一下,然後才重新跟上對方車子正色言道:「原來如此,大隱兄放心,你我兄弟,但有所需儘管直言……若是你那妻子出身同郡、鄰郡豪門,不便動手,就交與我們兄弟來做便是。還有那個什麼『女兒』,若是面子上撕扯不開也交給我們好了,我嬸娘為人極好,我們帶到遼西交與她來養,此生不復讓你們相見如何?」

甄逸坐在車上,面露茫然良久,然後忽然扶著車檐大怒道:「你這豎子說的什麼混賬話?我這女兒乃是我離家九月後出生的,算著日子正對,哪裡就需要你來幫我殺妻滅子了?!」

公孫越尷尬萬分,連連賠禮不迭。

當然,這種事情終究只是小插曲,一行人依舊是沿著無極縣內的官道直直向前,並未有任何耽擱。然而,一直來到富麗堂皇的甄府大門前,眾人才無語的發現——此行的正主之一,公孫珣竟然不見了。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剛一進入無極縣境內,這位就帶著幾個伴當去存問風俗去了。

「大隱兄不用管我兄長。」公孫越也是一臉無奈。「他這人一到一個新地方必然要跑到鄉野間存問什麼風俗的,看看當地人口地理,問問本地人的捐稅雜役,還要偷偷查探一下本地棄嬰多不多,太平道與佛門是否昌盛……咱們先去拜會你家長輩,讓個認識他的人在門口這裡候著他就是!」

「也、也罷。」甄逸本來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思家心切,先一步跨入了自家大門了。

話說,此時春耕在即,鄉野中的百姓幾乎是傾巢而出,翻地曬土,公孫珣幾人早早的一路從鄉間行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忙碌景象,此時駐馬於一個小坡上眺望過去,更是頗生感慨。

「河北一馬平川。」韓當略顯感嘆道。「但與塞外相比,河道還是多了一些,騎兵在此處縱橫之餘,卻也要事先探查地理,防止陷入死地。」

「滿目都是良田與農夫,河北之地,不意富足繁盛至此。」一旁的婁圭因為馬匹顛簸而面色蒼白,好久方才回過勁,然後加入到了嘴炮的行列中。「光武孤身入河北,以此為根基,據黃河而窺天下,一十二年便一統天下,不是沒有根由的。」

「你這人啊……」一直在背身看著西邊太行山脈的公孫珣聞言忍不住搖頭道。「還是太年輕。而且出身宛洛士族,眼高手低。河北固然是王霸之基,但只看人耕田便說此地富足繁盛,豈不是太過兒戲?」

「田畝是天下的根本,不看這個又該看什麼?」婁圭頗不服氣道。「公孫少君也是剛剛加冠,未必有我老成吧?」

「看棄嬰!」公孫珣倒是正色把自己心得給講了出來。「看一地富不富足,繁盛不繁盛,首先要看棄嬰與人口相比多不多……須知道,繁衍生息是人的天性,除非實在是養活不了,否則沒有哪家人願意把親生骨肉給殺死或者直接遺棄。如今這世道,沒有棄嬰是胡扯,但若是一地棄嬰過多,那即便是看起來欣欣向榮,也是假象罷了!」

婁圭低頭不語,儼然是想到了家鄉中的一些情況……他這人,很早就有『奇志』,成年後更是不停的收納亡命之徒,就是因為隱約察覺到了這個世道有些崩壞的預兆,但具體哪裡不對,又為何不對,他還真未曾想過。

正在思索間,果然有伴當回報,細細的講述了此地偏僻之處棄嬰的多寡……這些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按照他們的說法,此地其實與冀州其他地方並無不同,棄嬰的比例都是嚇人。

「我想了想。」婁圭一臉不解地問道。「正如公孫少君所言,但凡棄嬰到了一定程度,必然是民不聊生……可是為何會有此類事呢?河北田畝如此肥沃,商貿通達,而這中山郡前年才廢國制郡,所用郡守也是頗有賢名,似乎並不是能作出殘民之事的人吧?」

「你既然不懂,那便隨我去問問吧!」公孫珣忍不住搖頭道,其實他很早就專門寫信請教過自家老娘,並從她那裡得知了這裡面的邏輯……只是,反正無事,不如陪這婁圭去走一遭。

說是問一問,卻並非是如婁圭所想去問那些田畝間的農民,恰恰相反,公孫珣帶著人,高頭大馬,佩刀持弓,竟然是直接闖入了附近的一處鄉寺。

所謂寺,並不是寺廟,而是指公所、公署、公舍,實際上寺廟的寺反而是起源於鴻臚寺的寺,也是公所的意思,那麼鄉寺,自然就是一鄉吏員所居的公所了。

公孫珣這麼一行人直接闖入,早驚得那些鄉中吏員不知所措,紛紛出來迎接了。而婁圭剛剛好奇該如何問話,卻看到那公孫文琪朝韓當努了下嘴,後者便忽然縱馬上前將為首的鄉薔夫給提溜了起來,然後夾在腋下,轉身就走……儼然一副強盜作風!

隨後,韓當先走,其餘人等紛紛拔出刀來,示意鄉中人不許向前,然後才慢悠悠的跟了上去,婁圭目瞪口呆,但兩邊都是明晃晃的刀子,他也只好勉力夾緊馬肚子,趕緊跟了上去。

等來到之前的小坡上,韓當一把將那鄉薔夫擲在了地上,公孫珣這才朝婁圭示意:「人已經請來了,你且問吧!」

婁圭張口欲言,卻又忍不住回頭:「該如何問?」

公孫珣連連搖頭,不得已親自上前,拔刀指向了那薔夫:「我來問,你來答,曉得了嗎?」

鄉薔夫被摔得五葷七素,又被刀子指著,哪裡還敢多話,只是連連點頭。

「我且問你,你們鄉中去年一共收了多少次算錢啊?」

「十七次!」那薔夫答得異常利索。

所謂算錢,就是財產稅與人口稅,前者叫訾算,後者叫口算,都應該是一年收一次的。

「倒也不算太多。」公孫珣失笑著收起了刀子。「你們郡守倒也真不負賢名……」

「且住!」一旁的婁圭目瞪口呆。「算錢徵收十七次,怎麼能說不算太多呢?貧苦百姓,不過是靠著幾畝薄田生活而已,一百餘錢的算錢變成兩千錢,自然會民不聊生吧?如此郡守安能稱賢?」

「這郡守確實不錯了。」公孫珣無奈糾正道。「前漢文景年間,有些郡國的算錢就已經是每年五六次的光景了。」

「確實不錯。」韓當也跟著附和道。「內地郡國收十七次,這太守確實稱得上是清官……」

「那也不對啊?」婁圭愈發不解。「便是制度崩壞,百年間從一次變成五六次,再七八十年變成十來次……也不至於徵收到十七次吧?」

公孫珣和韓當,乃至於身後的幾個伴當都搖頭不言。

「我曉得了。」婁圭似乎是醒悟了什麼,然後忽然想拔刀指向那薔夫,但回手一摸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佩刀,只好下馬用手指指著對方喝問道。「你們鄉中私自增添了幾次?」

「諸位……諸位大俠在上。」那稍微回覆了點精神的鄉薔夫一邊咳嗽一邊委屈至極。「這算錢並非是從次數來講的,而是要從定額來說的。一鄉的戶數、人口擺在那裡,一縣的戶數、人口也在那裡,一郡也是如此啊!郡中府君那裡根本不會下令收幾次算錢,他只要符合戶數、人口的算錢到賬就行,而縣君那裡也是大略如此,唯獨到了我們鄉中,是要親自動手收算的,為了湊足……」

「你且住,」婁圭再一次聽出了問題。「既然算錢只是和戶口、人口相對即刻,那為何要收十七次才能相符合?一次不就足了嗎?」

那鄉薔夫偷看了婁圭一眼,心中暗暗無奈,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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