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三章 潁川論士

盧植和劉寬沒有吵起來,這主要是因為當朝光祿勛劉寬劉老爺子擺出了一副逆來順受的姿態。

「行行行!」

「好好好!」

「你說啥就是啥!」

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樣子。

至於盧植盧老師的姿態呢,或者可以從另外一件事情上看出點苗頭——劉寬剛一來就要公孫珣去拿酒,但是盧植把臉一板,直接拿蝗災的問題開講天人感應,搞得劉寬尷尬的不行,只好反過來表態蝗災結束前自己也不喝酒!

如此態勢下的討論結果毋庸置疑,一切都以盧植說的為準——公孫三兄弟名分不變,兩個老師就兩個老師,畢竟是盧植有言在先嘛,他不會不認賬;但是三兄弟中的公孫珣必須要回到緱氏山,或者說必須要跟著盧植學習古文,而公孫瓚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氣運所在,他和公孫越可以跟隨劉寬繼續留在洛陽。

對於聞達於諸侯而言,洛陽和緱氏的差別大概就像是如今劉寬和盧植官位的差距一樣,前者是坐三望二,指不定哪天就直接蹦到了三公的位置,後者則剛剛卸任了太守,身上就一個博士的待遇……就這,任命還沒正式下來。

但是公孫珣也想通了,反正也看不到反抗的希望,那既來之則安之好了,最起碼緱氏這裡還有個義舍能讓自己刷刷聲望,有個院子讓自己曬太陽,有個老師能讓自己圍著打轉,有一大群河北來的紈絝跟著自己一起繞著老師打轉……

順便說一句,公孫越確實是個好孩子,他猶豫再三後竟然選擇跟著公孫珣留在了緱氏,這著實讓人欣慰。

而盧植回到緱氏山後當然也不只是教書、上課、訓熊孩子,他此番回來可是有一件大事要做的,也就是修石經了。所以,盧老師回來的第二天就直接上書朝廷了,奏摺簡單明了,就是乾脆利索的提出要把古文列入『官學』。

但有意思的是,洛陽那邊卻展現了一種詭異的態度,無論是被今文派所統治的中樞,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都保持了沉默。

對此,盧植的反應很快,執行力也很強,思索半日之後就決定廣發英雄帖了……他需要支援,而古文派的支援如今隨處都可以有,畢竟整個關東都是古文派的天下。

而這個行為,倒是讓在緱氏山這裡氣悶的公孫珣忽然抓到了一個機會,他主動請纓,要求和呂范一起去汝南送信——汝南雖然是袁氏的大本營,但是人家四世三公的袁家可不會把家傳的《孟氏易》拿出來教別人,所以那邊從上到下其實還是古文的天下。

盧植對此倒也沒多說什麼,大手一揮就允了。

「聽說這個潁川文風蔚然,」剛一出轘轅關(洛陽八關,嵩山的少室山和太室山之間)來到潁川郡內,公孫珣就忍耐不住了。「子衡兄久居汝南,與潁川鄰郡,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此地的人物風俗?」

所謂子衡兄,也就是呂范了,由於公孫珣的攛掇,此行動身之前盧植剛剛給他加了冠取了字,如今已經喚做呂子衡了。

只見這新鮮出爐的呂子衡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嶄新的絲衣,聞言忍不住微微一笑:「珣弟見外了。不過,這潁川名族名士太多,我就怕我們走完這潁川的路都還說不完這些人……」

「那就說些緊要的好了。」公孫珣不以為意道。

「說得細些也無妨,大不了我們走的慢些就是了。」一旁的劉備卻難得主動和公孫珣頂起了嘴……這倒不是這熊孩子有意找茬,而是因為盧植太過於嚴厲,才回來區區幾日而已,就已經讓劉備這個整天鬥雞走狗的少年心裡犯怵了。

而這一次,他幾乎是哀求著讓公孫珣帶著他來的。

「兩位兄長不要理他。」落在最後的公孫越把嘴一撇,儼然是懶得和劉備頂上了。「子衡兄說你的就是。」

劉備也把嘴一撇,不過卻也沒再多嘴。

「說起名族名士,這潁川郡中的頭一個要說的自然是那天下楷模李元禮了。」等身後兩個年級小的折騰完,呂范這才略顯感慨的說了起來。「不過李元禮已經去世多年了,要論現在,無外乎是這麼幾家的人物,所謂荀、陳、郭、鍾……」

公孫珣微微眯起了眼睛。

「荀氏不要多說了,自潁川四長的荀淑開始聞名天下,荀淑八子號稱八龍,八龍再往下,這俊逸子弟可不要太多,實在是難以一一列舉!」

公孫珣連連點頭,什麼冰清玉潔荀文若,什麼計謀百出荀公達,他心裡恐怕比這呂范還清楚,這些可都是真正的頂尖人物,用自己老娘的話說,這倆姓荀的可都是亂世開啟後前期前十的謀臣,甚至那荀文若干脆就是張良蕭何一般的人物。

「至於陳氏,」呂范繼續說道。「這就要說到如今這潁川郡中在世的頭一號人物太丘公陳寔了,梁上君子的故事便是太丘公年輕時的事情。而太丘公的幾個兒子也都教育的極好,其中長子陳紀與四子陳諶尤其出色,黨錮之禍前,父子三人經常同時被徵召,所以號稱三君……」

呂范娓娓道來,公孫珣卻對一個老頭子和他兩個兒子完全不感興趣,他現在腦子裡想的人物是陳群……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這老頭的孫子,也不知道多大了。

「還有郭氏與鍾氏,這兩家的興起時間其實和荀、陳兩家很近,鍾氏的鐘皓也是潁川四長之一,而郭氏的郭躬,雖然名聲沒有其他三家的那三位顯耀,但勝在族人枝繁葉茂,也是不可小覷的。」

公孫珣當然知道不可小覷……郭嘉、郭圖倆人加一塊,再不濟也不比鍾繇差。

「有勞子衡兄了。」公孫珣聽完這些自己早就知道的訊息以後,卻終於搬出了自己內心真正想問的問題。「不過我倒是有些疑惑……為何潁川如此多名士?」

「我家就在這潁水下游的細陽,所以這一點我倒是有些心得。」呂范微微一笑,似乎對此問早有預料。

「還請子衡兄指教。」公孫珣懇切道。

「首先一個,乃是私學成風。」呂范如數家珍。「尤其是這些年,黨錮之禍牽連潁川太廣,很多名士無法出仕,就只能在家辦學。當日第一次黨錮,李元禮在家辦學,常年都有千人追隨,而當日如李元禮這樣的人物,潁川至少不下五六人,其他的大小私學更是數不勝數……不瞞珣弟,我曾在汝南遇到過從漢中去潁川求學的人,此人走巴蜀,然後順大江而下,只為能早一日到潁川。漢中人都尚且來潁川求學,更別說青徐兗豫荊揚的人物了。普天之下,如這般去處,大概也就是咱們那位鄭師叔所在了。」

公孫珣連連點頭,鄭玄號稱經神,整個關東都有他的弟子,這麼比較倒也更顯出潁川學風的茂盛了。

「除了私學呢?」公孫珣繼續正色問道。「可還有什麼說法。」

「還有此地古風。」呂范見到對方認真,也跟著正色起來。「珣弟有所不知,潁川乃先秦故韓地所在。」

「所以呢?」公孫珣不解道。

「所以此地多有申子、韓非子的遺風。」

申子是申不害,乃是法家創始人,韓非子不用說了,是法家集大成者,而這二人都是先秦時代的韓國人。

於是乎,公孫珣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子衡兄的意思是說,此地儒法並舉?」

「正是如此!」呂范答道。「此地講學不比其他地方,入門先學法,然後再通經……之前所說的郭躬、鍾皓,其實都是以法學大家著稱,他們的家傳學問不是別的,乃是律法。就連荀淑與太丘公這兩位的經學學問,也講究一個不尋章摘句,反而以思辨著稱。所以,此地名士絕非空談之輩,一旦出仕,都基本能做到安撫一方。」

公孫珣若有所思。

「而且,法家不僅講究治術,還講究權謀。」呂范忽然又失笑道。「所以,這潁川名士又多能趨利避害,延續家族……我說一個事情,珣弟可知道這十常侍的張讓家也在潁川?」

「略有耳聞。」

「當年張讓父親死了,整個郡的人都去弔喪,但是所謂名士卻只去了一個……你猜是哪一位?」

「肯定不是天下楷模李元禮,否則他就不會死在監獄中了。」

「這是當然……當日去給張讓父親弔喪的乃是這潁川郡中名士執牛耳者,太丘公陳寔。」說到這裡,呂范不由略顯感慨。「就是這一次,讓張讓感激涕零到現在。前幾年第二次黨錮之禍開啟,全天下破家滅門的名門望族不知道多少,連李元禮都被拷打致死。但其實,那是李元禮早就是黨人中堅的緣故。而這潁川郡中但凡和陳氏有關聯的名族,只要你不主動跳出來,那雖然不許做官,但卻無一人下獄,更不要說什麼破家滅門了。大家都說,這是太丘公的恩德。」

公孫珣也忍不住搖頭,但卻一言不發……他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是該誇陳寔先見之明,還是該說他為子孫計不顧個人名望得失,又或者是嘲諷他拿郡中其他名士為墊腳石施恩給一個宦官?

一件事情不能只從一個角度解讀的,尤其是你毫無立場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你無論怎麼評論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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