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一章 義舍

天氣悶熱,日色西沉。

緱氏山下的義舍其實還在修造過程中,但由於原本就有酒樓和幾個宅院可用,倒也不耽誤住宿。

不過,絕大部分人來到此處義舍時,卻總是不急著進去,因為他們的目光大多會被義舍前豎立著一個巨大布告板之類的東西所吸引——這玩意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像是影壁多於布告牌的感覺,尤其它還帶著防雨的木製屋檐,比建築更像是建築。

而不知為何,從早到晚,此處也總是聚集著大量的人員,甚至不住義舍的過往路人也都免不了駐足打量。

就在這天傍晚,一名背著包袱卻作官差公人裝束的青年男子也正擠在這個布告牌前好奇的打量,眾人見他是個公人,雖然沒說什麼,但也出於本能的後退幾步,倒是方便了此人。

細細看來,這偌大的布告牌被錯落有致的分成了四個部分。

最左側是對義舍的大致介紹,上面用木雕和塗漆的半永久方式說明了義舍的來歷——沒有什麼堆砌的辭藻,簡單直接的說明了這是遼西來的士子公孫珣,來此處求學後,因為看到此處旅人甚多,但住宿卻很困難,因此發揚聖人的仁心,這才修建了這座義舍。

緊接著看下去,第二個版塊卻是貼了幾張劣質的紙張,就是那種公門中常用的,又脆又硬,只能貼在木板上才能寫字的紙張,上面列舉了義舍的一些大致規矩——比如說不論身份,只看年齡來提供不同檔次的待遇;以及什麼每人的免費伙食額度是固定的,草料也只限於每人一匹馬的,多餘的就要付賬了云云;還有什麼堂中嚴禁鬥毆、吵罵,否則義舍有權驅逐或者報官等等等等……

反正都是一些很有道理的規矩,看的那公人裝束的男子連連點頭。

而頗有意思是,其中一條還專門說晚間有什麼卡牌遊戲可玩,但後面卻又有新筆跡加上,說不許藉此賭錢,否則一律逐出云云,惹得這個公人當即失笑。

再往下看,只見這第三個版塊面積最大,看的人也是最多的,甚至還有看熱鬧的人專門央著別人給讀出來聽的。這位公人放眼望去,只見這個版塊最上頭赫然用木雕的方式印著四個字——本地新聞,於是當即也來了興趣。

仔細往下一瞅,果然也是那種劣紙所寫,不過上面的內容卻讓這官差忍不住連連莞爾:

譬如說一張紙上赫然寫著,這緱氏山後面大張里的張某家丟了三隻羊,願出十錢求此三羊下落。找失倒也罷了,只是不知道這家人為何如此小氣,覺得三隻羊只值十錢?

再比如說,還有一張紙上寫著,這緱氏縣城裡的大戶王氏王某,妻妾無數,可婚後數年卻連生十幾個女兒,因此藉此處求方,若有能生男的無上妙法,這王某願意奉上十金!十金固然貴重,這告示牌前的人大多也在議論此事,而且不少人還踴躍欲試,可是這種事情竟然貼到這裡,足見這王某也是被生兒子的事情給逼的沒法子了。

還有一張紙,上面字跡歪歪扭扭,說是有涿郡劉備在此立下戰書,要於本旬最後一日和弘農的趙范賽馬,輸的人不做其他,只要披髮赤足、光著膀子從這官道上跑上五里路即可!

後面還有兩人的畫押和手印!

這年輕公人連連搖頭,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子弟,竟然沒人管管。

而後,眼看著天色漸暗,不少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這官差打扮的人終於看到了最後一個版塊——此處不做別的,正和亭舍中的規矩一樣,貼滿了通緝要犯的懸賞。

官差定睛一看,卻登時無言以對。

無他,這懸賞太多了!再加上這裡似乎也不像前面兩個版塊那樣有人定時清洗更換,所以此處層層疊疊,竟然貼的密密麻麻,只能勉強看到最新的幾個懸賞而已。

須知道,這年頭的罪犯越來越多,已經到了影響社會運行的地步,因此朝廷每隔兩年就要找由頭大赦一次,不然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回到眼前,這官差皺起眉頭仔細看了幾個,然後連連嘆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感慨大漢朝日漸崩壞的治安。不過隨著日頭西沉的更明顯,他稍微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按著刀背著包袱轉入到了這義舍之中。

大堂里喧鬧無比,所謂南來北往的客商,東走西竄的旅人,指不定還有左右亡命的罪犯,各處口音、各種話題,全都混雜在一起。但這一切,在一位穿著官差制服的人進門以後,迅速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青年官差似乎早對此有所預料,只是拿下了背上背的包袱,低頭靜候而已。

「這位公人來此處有何事?」果然,一名細髯鷹目的精壯漢子迅速帶著七八個伴當出現了,不過在看到來人的包袱後語氣卻又迅速的溫和了下來。「我見你面生,莫不是外地路過此處投店的?」

「正是如此。」官差趕緊拱手行禮。「我從南陽過來,去洛陽辦差,旁邊亭舍中聽說已經住了貴人,實在是不想受氣,又聽說這邊有位公孫少君建了一座義舍,所以想來碰碰運氣。」

「原來如此,既然不是公幹,那上門就是客。」精壯漢子當即放鬆了下來。「自己尋個座位去吧,然後去那邊取號牌,以號牌盛飯、入宿……義舍中講的就是一個隨意安穩。」

「多謝兄台了。」官差再度拱手道。「久聞這公孫少君及時雨的大名,今日一來,果然名不虛傳。」

周圍的喧鬧聲轟然恢複,對於堂中這麼多客商旅人而言,來此處找事的官差和路過此處借宿的外地官差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前者需要一萬個提防,後者則勉強算是無害。

當然了,就算是無害,大家也不願意和一個官差坐在一起,所幸這位公人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和別人搭桌,而且主動去了最後一個空桌坐了下來——堂中並無蒲團與几案,反而是一種有所耳聞但卻是第一次見的高腿桌椅,不過大堂中坐的滿滿當當,倒也不用擔心不知道怎麼坐以至於出醜。

取號牌、領飯,然後這公人還自己出了五個銅錢要了一小瓶微甜的濁酒,就坐在那裡慢慢用餐,然後聽著耳邊那些南來北往的人講一些遠方的趣聞,一時間倒也有趣。而天色迅速暗下來以後,大堂中竟然更加有趣了起來,因為他看到了那個早在外面就印象深刻的卡牌遊戲。

只見義舍剛在眾人的催促下在大堂四周點起火把,一群人就急匆匆的主動往堂中間擺放好了幾桌子,然後還用抽籤的方式搶著上場,而第一次來的人也不免圍過去張望。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松木火把的味道有些沖鼻子,而且大熱天的也讓人覺得燥熱,但是對於晚間缺乏娛樂的旅人而言,這幾張桌子上的卡牌遊戲還真讓人感到新鮮……再說了,這不還有不限量的涼開水嗎?

這所謂卡牌遊戲,其實就是數字點的遊戲,從一點到十二點,對應著十二生肖,又分為春夏秋冬四季,所以每季各加一張最大的季節牌作為十三點,最後還有皇天、后土兩張神牌。整桌牌共五十四張,全部用上好的硬木做成,背面空無一物,裡面卻各有千秋,然後三人對決,用各種規則互相組合著出手,誰先出完誰為勝!

公人一邊吃飯一邊側耳傾聽,不一會功夫,就已經對規則了如指掌了,他心知這種遊戲既有博戲的運氣所在,又有腦力的比拼,著實比樗蒲有趣的多,所以早就心痒痒的想上場了……當然了,好在他還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這時候不該去拋頭露面,所以只能和大多數人一樣去為那些上場的人嘆息、嘲諷、稱讚。

「這位公人,不知此處可有人坐?」

就在這名官差走神的時候,卻忽的聽到有人以河北口音相問,他扭頭剛要作答,卻又趕緊放下手中筷籌,起身行禮:「不敢當長者問,此處只有我一人,請長者隨意。」

原來,問話的是個灰衣中年人。

要知道,這年頭四十歲就可以稱老朽了,也就是社會中公認的長者了,而這人看年齡雖然未必到四十歲,但對於一個二十來歲的官差而言,又怎麼會較這個真?

反正比自己大多了,是長輩就是了。

而且再說了,這人雖然只穿一件灰撲撲的衣服,卻身材極度高大,站在那裡不算頭上的木冠,恐怕也有八尺二三寸的樣子,再加上此人瘦削,這身高更顯突出,往那裡一站,堪稱氣度不凡。

甚至,此人身後還有兩個白衣青年跟隨伺候,不是後輩就是子弟……既然如此,這人的身份就耐人尋味了。

而如此人物,這官差又怎麼敢不尊重呢?

「多謝了。」這灰衣人目不暇視的坐下來,頭也不回的就對身後二人吩咐道。「入口處應當有領號牌的地方,去取三個牌子來,然後再憑牌子去取些飯菜來用。」

「是!」兩個白衣青年齊齊答應,然後其中一個活潑點的剛要回頭卻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老師,天色已暗,我們進來時什麼都沒看到,您又怎麼知道會有號牌可取?」

「我乃幽州人。」灰衣中年人對待自己的弟子倒也隨和。「一進來看到這桌椅就知道這家義舍的來歷,遼西安利號嘛,公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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