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莫若以明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漁家傲·三十年來無孔竅

白衣僧人自稱是來追回少女的,但一個是佛,一個是妖,看起來應該是勢同水火之人,但佛說要渡妖離去,而妖只是在找能夠埋葬自己的地方。

從字面上看起來,似乎又是一個貪婪的和尚,想要把妖化為自己的僕從,這種故事在很多話本中都能看到,畢竟佛經放在此間,但是能夠真正參悟透徹的又能有幾人?

世間六根不凈者眾多,身陷業障者更甚,有些人吃齋念經,心中想的卻全都是齷齪貪婪,有的人吃肉喝酒,但心中卻滿是慈悲為懷。

萬事萬象不能看表面,道貌岸然者亦有很多,人間從來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地方,即使很多人都想把世間變成這樣,但是存在陰陽夾縫中的影子,仍舊是數不清的。

但是這位白衣僧人不同。

「很久很久以前,青門山海中並沒有人煙,天地是寂寥的,唯有那高原上的,被稱為海的大湖存在,天是青色的,海是蒼色的,山嶽是高渺無垠的,當霧氣翻滾起來的時候,便宛如有無數條怒龍在其中上下翻飛。」

「壯闊不足以描述,尋常的言辭也顯得無比蒼白。」

白衣僧人嘆息著,卻是用一種極度懷念的語氣。

那是他的故鄉。

「在青門山海中,分為青門山,蒼靈海,而正對著蒼靈海的一座土丘上,有一塊沐浴了三千年風雨的磐石。」

白衣僧人:「承受過大日的暴晒,接受過百年的雨淋,也曾見證西風如龍,也曾看過北風化虎,這塊磐石之大,其根系幾乎霸佔了一般的土丘,而在土丘上面露出的部分,有一塊格外高大。」

三千年,那是一個神異的數字,但是凡塵眾生不會知道,三千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是從三千年前遺留的頑石,自然汲取了天地中遊離的某些力量,從而帶有了世間不可揣度的精華神異。

雖然並不是所有的石頭都有這種機遇。

緣法,妙不可言。

白衣僧人不知道李辟塵目光中的含義,他繼續講述著:

「似乎是三千年的天地精華都匯聚到了那裡,這塊石頭沒有名字,嶙峋頑強,就如同一座無聲的墓碑,在這片孤獨的天地中,聆聽著自然內最原始與蒼茫的聲音。」

「天地之經,無人可誦,但天地之間,卻有頑石可聽。」

「直至……那一年。」

白衣僧人道:「數百年前的殺伐,與青門山海沒有關係,眾生逝去的逝去,安息的也將要安息,頑石依舊存在,直至距今三十三年前。」

「青門山海中,來了一個雕師。」

「他見到那塊頑石,又見到青山滄海,於是揮下了手裡的鎚子與鑿,他花費了三年的時間雕出了一尊佛像,那塊裸露在世間的頑石,也終於有了面目。」

「雕師嘔心瀝血,卻沒有把這尊佛像帶走,而是彷彿完成了自己的技藝升華,從此下山去,再也沒有回來。」

「三十年前,在雕師離開之後,石佛見到了一個書生。」

白衣僧人看向中年書生:

「大奉四年,貢士未曾中進,大奉九年,貢士回鄉教習。」

中年書生頓時愕然!

白衣僧人道:「故而周遊天下時,貢士來到了青門山海,並且看到了那尊無主石佛,留下了兩句詩詞。」

「聽說西方無量樂,聽聞婆娑無量苦。」

白衣僧人:「貢士以這兩句詩來發泄自己心中的失意,但石佛卻要感謝他,因為石佛雖然被雕刻出形體,但終究不解佛意。」

「石佛非佛。」

「西方無量樂,能見到哪位佛祖?婆娑無量苦,又能得見哪位世尊?」

「世間眾生無不身處苦難,又如何能得解脫?」

「殺生護生,佛便一定是慈悲的嗎,佛便一定要為眾生計嗎,佛便一定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嗎,佛……」

「什麼是佛?雕師為何刻佛?貢士為何問婆娑?」

白衣僧人看向所有人:「我得道尚淺,終究難以徹明佛意。諸位見佛,佛是何意?」

中年書生道:「慈悲使眾生同覺悟者?」

士兵:「佛法高深,我不懂。」

老神:「佛者,覺也!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本有之如來智慧德相,人人皆皆有佛性,眾生皆有佛相,故眾生人人皆可成佛。」

仙祖打了個哈欠。

佛?

釋迦那個孩子,還是阿彌陀那個滿頭包的傢伙?

或許神祖對於佛法還比較推崇,但是仙祖對於佛法並不感冒。

佛陀道理有可取之處,但不可盡聽。

他自己都未曾證道大覺,雖證如來,但還沒有突破最後的關口,不過作為世間僅有的幾個不受束縛的至真境強者,在仙祖的眼中,還算是馬馬虎虎吧,也是得了正果,沒事想起來時,可以提一兩次的人。

仙祖並不討厭佛陀,甚至有一點點喜歡他。

即使祖佛陀滿頭是包。

李辟塵笑了笑:「佛觀眾生皆是佛,眾生觀佛亦是佛。」

這句話說的有些奇怪,很多人都沒有聽懂,但是白衣僧人聽懂了。

他向李辟塵雙手合十,唱誦佛號:「阿彌陀!船家有無量智慧。」

李辟塵所說的意思,佛看眾生皆和自己一般,都具備佛性,但眾生看佛,卻只是把他當做是佛,也就是在佛的眼中,眾生皆可以自己覺悟,但在眾生眼中,只有佛擁有智慧,故而他們也只崇拜佛,不去自己努力。

那這樣看來,佛就是什麼呢?

佛就是佛,是一種引導者,可以渡世人,但沒有辦法渡自己。

這就是佛。

至少是太乙眼中的佛。

白衣僧人對李辟塵的解釋感到服氣,隨後轉向話題,他似乎很容易接受旁人的指教,這一點上比起那些愚昧的,頑固的,道貌岸然的佛寺中人,他確實是像一位真佛。

世間真佛不在寺廟,而在紅塵。

諸人心中皆是如此想的,這對於白衣僧人來說,或許是最好的,也是最高的評價了。

白衣僧人:「後來,亦是同一年。」

他的聲音講到這裡,便有些變化了。

追憶之中充滿欣喜,同時還有歡樂。

而白衣女子的眼中,也有些許漣漪。

「三十年前,那是一個好日子。」

「青門山的桃花開了,蒼靈海也化為一片丹霞,姑娘來到這裡,看著寂靜的山與海,放空的心靈中,頑石所感覺到的,是世間最純凈與最近於道的魂魄。」

「頑石從沒有見過如此純潔的人,但是正是這般的心靈,卻被一層層殺氣與血氣沾染包裹,頑石不能開口,自然不知道姑娘的過去是怎麼樣的,那個姑娘在山海上待著,一路看了很久,很久。」

「石佛也看了她很久,很久。」

「天地之長久,繁華之盛秀,皆不及姑娘眉眼之中一汪清弘。」

「人間的桃花很多,但萬紫千紅皆抵不過姑娘的眉宇。」

白衣僧人說著,用一種極其感慨的聲音與語氣,又帶著蒼涼婉轉的嘆息。

「空谷幽蓮,山海得光。」

「石佛所能想到的描述,便是這般,絕是無所能及。」

白衣僧人看向白衣女子:「施主有世間最絢爛的眸子,卻被紅塵紛擾。」

白衣女子不答,側過了頭去。

白衣僧人道:「心如赤子,軀染晦暗,但猶有明光不滅,施主不被天地所喜,被陰陽所厭,但猶有人間的萬紫千紅願意為施主綻開,得人世愛憐如此,何必在意天地之心?」

他說著,又轉回來:「姑娘在青門山海待了三十年,時時與石佛交談,石佛沒有孔竅,故看天地一切都是模糊的,雖有目但未明,雖有耳但未開,雖有鼻但未啟,雖有口齒但未能張。」

「姑娘在說,石佛在聽,天地之中有經,但隨著姑娘的到來而全都不再念誦,石佛聽不見天地經文,但冥冥中,似乎看得一座高山,西天靈鷲,大雷音寺,阿彌陀,世自在王,釋迦如來,皆向石佛問好。」

「如夢似幻,魂如至西天婆娑,石佛後來明白,他眼中所見,皆因姑娘純凈之心所成就,心如赤子,故使石佛也得見靈山。」

「既見西天靈山,何須再聞天道?」

白衣僧人笑著:「這三十年來,茫昧混沌,幾番出入迷悟之間,見桃花開時,姑娘亭亭玉立,見桃花謝時,姑娘只余背影。」

「佛法是什麼?我聽見西天眾佛在唱誦,世間自在王如來與我分說,阿彌陀曾入幽黎,也見過一個少女,在她面前誦經千年,方知佛法真諦。」

「但我卻覺得,阿彌陀之法有大偽!」

白衣僧人語出驚人,便是仙祖一時間也沒有想到。

人間佛子,敢於如此斥佛祖?

可白衣僧人便在這裡怒斥了:

「何為放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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