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莫若以明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

士兵與老人的關係已不言而喻,中年書生只覺得心中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這是跨越幾百年的相見,誰也未曾想過,一位皇帝與一位無名的士兵,會坐在一艘船上,而皇帝也已經成為百姓,士兵則化作了歸鄉的幽魂。

當年的債早已煙消雲散,士兵想問的,不過是為什麼天子不敢死戰。

他想要一個交代,但他沒有等來安息的命令,直到如今的幾百年後……當年的皇帝成了被人遺忘的神,其實大家走到最後,誰也沒有比其他人高出半點來。

士兵之後,是白衣女子。

少女的眼神望著士兵,這當然不是什麼含情脈脈的眼神,也不是什麼跨越千百年的妖鬼之戀,只是她要說的故事,同樣是從前唐時代開始的。

恰恰是白龍口失守之後的事情。

妖者不詳,縱然是世間的妖靈也常常被人喊打喊殺,更不要說那種所謂的真正之「妖」,更是世間一切不詳的聚合體。

白衣少女的聲音空靈,她拍了拍自己的傘,裡面發出金鐵般的聲音。

「正是白龍口的大戰催生了這隻妖。」

白衣少女看著所有人:「我要說的,是一隻妖的故事,這隻妖不被天地所容,誕生時伴隨著哀嚎與恐懼,天在轟鳴著霹靂,地在湧起塵埃。」

「我將順著士兵的話接著訴說。」

白衣少女道:「異族人,唐人,不論是誰,他們的血都是紅色的,天與地在交織,陰陽在沸騰,就這樣,一隻蛇吸收了這裡的煞氣與血氣,在陰陽交錯的昏暗時刻,開了靈智。」

「化為了一隻妖。」

白衣少女頓了頓:「在這種情況下化出的妖,她必然是會遭到天譴的,因為這本不是修行天地精華而成的道,而是從無數死者的身上攀爬而出的東西,她是不詳的,所以生來天厭之,上蒼降下雷劫,要滅殺這隻蛇於此處。」

「但是她沒有死,因為白龍口戰死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難以安息的英魂也實在是太多太多。」

「小蛇要感謝那些英魂,如果不是他們的存在,或許第一道天雷就會讓她灰飛煙滅。」

白衣少女看著士兵,目光中的感情難以描述。

士兵並沒有什麼反應。

「我講的故事,或許有些無聊。」

白衣少女依靠在船邊上:「沒有書生的執著,沒有老神的歡樂,沒有士兵的堅持……我所講的,不過就是一隻小蛇,一隻小蛇如何在這片黑暗的人間掙扎求生的故事。」

「天厭,地惡,人懼,眾生遠離。」

「白龍口孕育了她,戰火,在黑暗的亂世之中無處不在,藉助這個機會,小蛇開始遊走於天下,從西域到中原,她看到了太多太多的白骨,也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死人。」

「但這都和她無關,最開始的天雷已經打滅了她對這個世間無窮的美好幻想,她眼中所見到的天地,只是一片黑沉沉,血灼灼,天似乎有張大嘴,咧著在嘲笑她,地似乎有雙眼睛,陰冷而不動的盯著她。」

「一舉一動都有天地記錄,小蛇隨著吸收的戾氣,煞氣的增加,修行在增加,法力也在增加……」

「這麼大的一頭凶妖,必然會引來修行人的窺視,不論是出於剝皮拆骨拿寶物,還是出於斬妖除魔衛道心,小蛇被修行人們找上,都是必然的事情。」

白衣少女拍了拍傘。

「玉門關外不遠,有一處叫沙州的地方……」

「真妖魔無人問津,遏制者倒是被人追砍,世人愚昧,混沌渾噩,愚蠢至極。」

白衣少女看向書生:「就像是你。」

書生不置可否。

白衣少女繼續道:「沙州城中,不久前來了一隻妖魔,吐蕃人的戰火還沒有燃燒到這裡,但是他們卻不會想到,等來的不是凡人的軍隊,而是一隻妖魔。」

「他遊離到這裡,屠殺了城池中所有的百姓。」

「但很可惜,他只是剛剛誕生的一隻妖魔,雖然實力強大,但是恰好遇到了遊盪到這裡的蛇妖。」

「妖殺妖魔,反遭天譴,各位見過嗎?」

白衣少女看書生,看士兵,看老神,看看白衣僧。

所有人都搖頭。

只有仙祖托腮道:「世間陰陽大化,妖魔是陰之極,誕生於極陰地,自然順應天道之理……蛇妖是陰陽衝突的產物,乃是逆靈,自然不受到天地待見。」

「蛇妖殺妖魔,自遭天譴,因為這也是破壞天地規矩。」

白衣少女看著仙祖,冷冷一笑:「小弟弟說的不錯,看來你也是個有本事的。」

「這船上就沒有正常人,包括你。」

白衣少女看著書生:「你看著這一船牛鬼蛇神,卻沒有半點膽怯。」

書生笑道:「諸從無惡意,皆是歸鄉人。」

白衣少女的手僵了一下,冷哼一聲,繼續道:

「蛇妖殺了妖魔,扛了雷劫,奄奄一息,正是此時,她遇到了一對修行人,他們自稱……嗯,自稱什麼來著,好了,總而言之,他們開口便說是蛇妖殺了這裡的百姓,說要替天行道,殺了蛇妖……」

「誒對,就是那種最常見的,不聽你解釋的誤會,出於主觀的惡意,對於身份差異的惡欲,這都是無法被抹去的。」

白衣少女說的很有道理,其他人都是微微點頭。

這世間很多人都有對於身份的歧視,這是源自於主觀的惡意。

白衣僧人突然開口了。

「但世人若不以最大惡意去揣測旁人,受傷的便會是自己。」

白衣少女看了一眼僧人,冷笑道:「你說的是,這也是一個相對的道理,但是如果他們僅僅是說要替天行道,那倒也符合正常的行為,但是……更多的念頭是被貪婪所驅使,那這又如何算呢?」

她不說,大家也差不多知道了,無非就是剝皮拆骨,甚至兩個修行人正在當著蛇妖的面去討論如何分配她的肉體與妖丹。

這種被貪婪慾望驅使的行為,在沒有確定敵人必輸無疑的情況下,顯然就等於送命。

「結果?當然是他們死了,兩個螻蟻,不自量力的行為,最後的結果就是屍骨無存。」

白衣少女忽然笑了起來,但瞳孔微微放大,顯得有些猙獰。

「殺一儆百,這句話本該是正確的,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句話中的殺一,那個一必須要足夠強大。」

「很可惜,那對男女就是菜雞,被殺了之後,所謂的師門當然要來報仇。」

「沙州城斬修行人二,羽泉鎮斬修行人五,浦平府斬修行人十,華豐,諸拜,建岩……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個,但雖然沒有遏制住那個門派派人,但是關外大妖的名聲倒是打響了。」

「隨後那個門主就有點怕了,因為再派人出去,馬上中高層力量都要被殺乾淨了。」

「所以他就向其他門派求援,同時派人出去,和關外大妖談判,言辭之間是好話說盡,道理擺開,又奉上修行之寶,當然是聊勝於無的那種。」

「蛇妖雖是人間軍陣煞氣所催生,但終究不知世道險惡,她心中還有一絲清明尚存,覺得殺生始終是不對的,可這個門派總是苦苦相逼,如今他願意放手,那是正好,自己也該收手。」

「但是她被欺騙了,那個門派的主人親自來見她,在交談了一會之後,把她引入玉門關……」

白衣少女看向士兵道:「對於你們來說,玉門關是回家的方向,關內青山綠水,關外羌笛悠悠。」

她又搖了搖頭:「但對於蛇妖來說,那是一次極其不好的回憶。」

「大約有六七個門派吧,設下了大陣要把這關外大妖煉化,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洋溢著貪婪,包括那個門主,他倒是沒有怎麼為門派死人可惜,而是關注於眼前的利益。」

「這樣看起來,似乎勝券在握了。」

白衣少女:「門主笑的很暢快,也很猖狂,我倒是想和你們學一學那門主的公鴨嗓,但實在是太難聽了,我做不出來,沒辦法,那是人家的特長天賦。」

「不去青樓當龜公真的是埋沒人才。」

少女說著便連連擺手,這倒是惹得船上所有人都在笑。

李辟塵與仙祖也在笑。

蛇妖撇了撇嘴:「老鴨子呱呱叫,惹得關外巨蟒就十分不快,天上嗚嗚的飛著一群烏鴉,嘰嘰喳喳的在商量怎麼分剮這隻蛇妖。」

「修行的人啊,說一套做一套,也活該他永遠不能得道,這種人要是得道……我說小不點,這種人有得道的么?」

白衣少女看向仙祖,仙祖道:「得道者甚少,有此性者,多為先天所生。」

白衣少女饒有興緻的重複:「先天所生?你也是么?」

仙祖忽然一笑:「小妹妹,我可比你大一些。」

這種反應,讓李辟塵有些詫異,他盯著仙祖看了一會,忽然也開始笑起來。

仙祖不曾發怒,也不曾冷麵,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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