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莫若以明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漁家傲·畫鼓聲中昏又曉

士兵接著半老漢子的故事開口,他的目光開始盯著半老漢子,似乎看著他,看著他,就這樣要把他的模樣深深記住,帶到地獄之下。

「我是一個好兵,我沒有臨戰而怯。」

士兵的目光掃過所有人。

這個故事,要從當年唐軍征西開始說起。

什麼,為什麼要從幾百年前來說?

……

幾百年前,在半老漢子口中那個名為唐的朝代,已經化為歷史的塵埃無人知道,幾百年的歲月能夠讓天地都換了容顏,青天開眼又閉上,人間便是兩個百年轉過。

這裡的唐,和李辟塵所知道的那個唐,有著極高的相似性。

都是盛極而衰,都有一個外族將領叛亂,都有一個諂媚的權臣,都有一個好大喜功的帝王。

但仔細想想,歷史上哪一個王朝沒出現過這種景色呢?

人間有話說的極好,那就是得意忘形,尤其是人間帝王。

這讓李辟塵想起雲原時代的三皇。

眾仙神本意把人間三位人王提高到統治世間的皇者,然而老三皇兢兢業業,但他們的後代卻並不這麼想,誰都不想和其他人分享權利,區別只在於地皇氏人皇氏沒有動作,但是天皇氏正好退位,新天皇的本事比起另外兩人來說要大的多,野心也膨脹的多。

想要當真正神話中的那位「人皇」,這種野心和他的實力並不匹配。

當年天皇發起的雲原之亂,天庭暴動,他殺人皇氏敗地皇氏,又有太上殺者下界助陣,緊跟著拿到了世間十大苦之一的七情六慾,只覺得無人能敵……

卻萬萬想不到,因為十苦出現,而引來了盪劍天尊與太上無終。

什麼是無可匹敵的力量?

所以說人間帝王如果弄出些大事情,給人輕輕一捧尾巴就翹到了天上,很少有人能夠時刻清醒的認識自己,所謂的勝不驕敗不餒,世間絕大多數的王者都只做到了後半句話。

士兵在開口,訴說著幾百年前的故事,這艘船上也沒有人質疑他,詢問他,問他為什麼是從幾百年前開始講。

事實上,連那個書生也差不多感覺到了。

這艘船上,可能除了他之外,都沒有一個是正常的人。

但書生並不懼怕。

他反而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就像是神遊世間之極境,能夠在這一艘船上走一遭,遇到這些神異的存在,這是旁人幾世都不可能遇見的事情。

總是嚮往那些說書人口中的虛假,但有朝一日,誰又能想到,那些虛假,真正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書生在聽,而士兵同樣在講,只是他主要講述的對象,似乎是那個半老漢子。

黃沙玉宇,唐軍的輝煌已經無人知道。

曾經鎮壓西陲的安西大都護府早已化為一片黃埃,只有斷壁殘垣還矗立在天地之間,那已經被歲月摧毀,卻依稀可見過去輝煌的宏偉斷牆,在無聲的告訴世人,告訴後來者,這裡曾經有一支威震天下的鐵軍駐守。

士兵所講的故事,正是從唐時天下大亂開始的。

諸人對於這段歷史並不陌生,那當時天下最偉大的皇帝玩火自焚,偉大者終於成為了卑微者,他所塑造的偉大時代落幕,而他的帝國也分崩離析。

朝堂上的明爭暗鬥,生死博弈,貪婪污穢,這些都和遠在安西的士兵沒有關係,他眼中所見到的,僅僅只是血與火。

「曾經的同袍刀劍相向,並肩作戰過的將軍宛如地獄厲鬼,這天下不是效忠於某個人,但某個人以為天下都應該向他效忠。」

「但總有一些人野心甚大,所以他們謀劃反叛,而最後,也確實給他們成功了。」

白衣女子插了一句:「朝堂上那些腌臢事才是天下大亂的源頭,你說那些戰士不管,但戰士們所遇到的一切事情,都是起源於中央。」

「貪婪驅使著慾望,眾生無不在貪婪與清明之間行走,如走鐵索,小心翼翼,但凡有半點差池,就是粉身碎骨。」

她說著,似乎有莫名的感慨。

士兵沒有在意她的打斷。

「自西陲三鎮節度使從范陽起兵叛亂,天下大震,河朔諸地望風而降,境無一軍一將可擋,當時天下共主聽信讒言,誤以為三鎮節度使叛亂只是謠言,故最初不予受理……」

「直至同年數月之後,天下共主才相信三鎮節度使叛亂,遂調遣河西軍,隴右軍回關……中原大地如何凄苦,安西的戰士們並不知道,因為他們所要面臨的,是更加可怕的戰鬥……」

「吐蕃人突然發起猛攻,同年,車師國叛,高舉反旗,樓蘭、鄯善、烏孫、焉耆、匈奴地……盡數與中原切裂。」

「河西走廊陷入滔天戰火,西域異族猛攻邊疆……安西軍第四旅屬第三十折衝府,鎮守白龍口……」

唐代的軍建是一旅百人,但因為是所謂相似的朝代,故有些東西便有了出入。

人口是建制的根本要素之一。

白衣妖女的目光動了動。

士兵道:「吐蕃的刀,吐蕃的臉,陌生的氣息,滾滾的煙塵,黯淡的天日,讓人感到窒息的,刺鼻的……」

「外族之人進攻白龍口,聲勢滔天,而此時安西軍大部分已經被回調,此時吐蕃突然來襲,攜異域諸族猛攻,白龍口守軍不過三千二百人,而所要面對的,則是五萬以上的敵軍。」

「兵法有言,十則圍,五則攻,倍則戰,敵則能分之,少則能守之,不若則能避之。」

中年書生插嘴:「我十倍於敵,便圍而殲;五倍於敵,便攻而戮;兩倍於敵,便奮力死戰;勢均力敵,則設法分散,各個擊破;兵力弱於敵人,便避免作戰。」

士兵點頭:「三千對五萬,敵人十餘倍於白龍守軍,故必然強攻,而吐蕃人也確實是如此做的。」

「第三十折衝府的戰士們,聽到了突厥人在唱歌,婉轉蒼涼;吐谷渾人誦讀的經義,恐怖而低沉;薛延陀人的高歌,嘹亮的,兇悍的,他們敲著盾牌,擦著彎刀,精鐵在火焰中一伸一縮……」

「吐蕃人在嘲笑,在瘋狂,在仰頭看天。」

「白龍口的唐軍在低頭,在高城上俯瞰他們。」

「火光豎了起來,火油隨之炸開。」

「轟鳴聲代表了戰爭的開始,如汪洋大海一般的異族人開始向城頭攀爬,白龍口的唐軍們是榮耀的,賭上第三十折衝府所有將士的性命與名字,此時唯有死戰。」

比較出乎意料的,半老漢子這時候似乎在發獃,他好像沒在聽士兵的話,而是在神遊天外,這絕對是不禮貌的,但是士兵似乎並不在意他的走神。

書生道:「五倍於守軍,幾百年前的安西大戰我也知道大概的過程,西域都護府幾乎全面失守……吐蕃人是用蟻附的戰術,是拼了命要打下那些城來啊。」

士兵看他:「唐軍又何嘗不是舍了性命去守?勝負不在於後世你我的評價,而在於當時攻守雙方的意志。」

「吐蕃兇殘,難道唐軍就孱弱?當然不是,鎮守西方數十年的大都護府,其中甲士皆是虎狼之輩,異族人再凶,凶得過唐軍?」

「城頭的巨弩憤怒的揚起了腦袋,巨響與齊射,猛火油被鐵戟掃下,無數的火藥與弓弩之箭帶著或明,或黯的火與煙,划出兇猛威烈的軌跡,就像是白虹貫日,就像是流星墜海!」

「精準的落在異族人群里,隨著霹靂般的響聲湧起!」

「突厥人在哭,土谷渾人在叫,薛延陀人在嚎!吐蕃人的慘叫聲就像是雞被捉住了脖子,那種臨死前的哀嚎,著實是讓人心曠神怡。」

士兵說著,他在此時終於露出了一絲懷念與舒適,那口齒之間吐出氣來,在這還略有寒冷的春日之河上,衍出道道冰冷的白霞。

幾個人的注意力都被牽引,仙祖忽然發現,那個半老漢子只會叨叨,而這個士兵看起來沉默寡言,但是講故事比那半老漢子還有一套。

士兵的描述,宛如讓人身臨其境一般:

「破碎的木盾四處亂飛,木盾後的人沾滿火血,爆炸的氣浪高高的掀起,人的頭顱與肢體紛飛在天,下的碎肉雨,掉下來的大塊紅白物,就這樣唰的一下,插在了後面那些,探在盾外的長矛上。」

「五萬人,殺的過癮,但就算是五萬頭豬,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砍光的。」

士兵道:「書生說的對,蟻附確實是比較噁心的戰術,而使用這種戰術的前提條件,是對方都已經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但凡有幾個人,心中還有膽怯,臨陣而逃,未曾被斬,那便立刻會引發軍陣的崩潰。」

「不過異族人是一定要打下白龍口來,徹底切斷西方與東方的聯繫。」

「從清晨打到入夜,吐蕃大軍連攻五次,次次猛烈,但皆是損兵折將,未拿下半寸城頭浮土!」

「唐軍三千人二百人,有一千人戰死於第一日,但一日之間,殲敵足有十倍。」

「城池前,屍骨成丘,黃沙被風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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