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莫若以明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漁家傲·百歲光陰如奔騎

遠山被霧氣遮掩,看起來朦朧如幻,周河的水流越發平緩,對於這五位不太著急的人來說,此時此刻,或許是他們每一個人一生中都最少有的放鬆時刻,陌生人,不管是人是神是鬼是妖是佛,此次此刻,他們都是乘船客。

仙人渡眾生,自然要聽眾生語。

五相眾生,人間百態,只是一個濃縮道影。

半老漢子齜牙咧嘴。

他摸了摸邊上的琴,弄得一副寶貝模樣,愛憐死了。

「著各位聽得好了,一會大家都說說故事,老漢我彈首樂曲,這天雲霧世,沾衣欲濕杏花雨,絕對是彈奏古琴的好時候。」

老漢呵呵的笑,他的嘴比較碎,喜歡多言:

「這個故事啊,要從舊曆……額……上溯多少代天子?大概是在太祖皇帝的時候吧?」

白衣少女的目光動了動,忽然一笑:「呵,你這故事的開頭,倒是和我想說的時代一樣了。」

半老漢子呵呵一笑:「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他那時代離的遠啊,遠啊,這故事聽起來就有意思,你說是不是馮書生……話說你叫什麼啊。」

中年書生道:「馮龍子,字夢龍。」

半老漢子哇了一聲:「聽著可威風的名字,你老爹倒是敢取。」

中年書生道:「龍者,能大能小,春風時登天,秋分時潛……額,現在不是我講故事吧?」

半老漢子頓時尬笑:「對對對,你看我,說跑題了。」

他轉向其他人:「話說那太祖皇帝登基的時候,正是天下大亂剛止的時候,人間百廢待興,不少地方因為死人,往往開始立下神廟,而這些神廟之中,也有在大亂時立,大亂之後被人視為淫祀而取締的……」

「我這個故事啊,講的就是一位野城隍。」

半老漢子頗有說書的風格,中年書生感覺有哪裡不對,而這時候,士兵倒是先他一嘴開口:

「城隍還有野的么?」

白衣僧人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之後,表示同樣不理解。

半老漢子嘿嘿一笑:「城隍么,你們覺得這是護佑城池的神,但事實上啊,野城隍廟,和野山神廟,野土地廟差不多的,那些野土地廟裡呆著的都是黃、蛇二仙,那些野山神廟,很久無人供奉的,裡面都是山魈猴子,還有成精老虎老鹿之類的玩意……」

「野城隍,說白了就是前朝留下的東西,當然也有一些是戰亂時候,大部分人聚集在一處,弄得一個精神寄託,有個廟宇就有信仰,神么,偶爾也會庇護庇護凡人……」

「不過亂世時候,人的力量過於強大,血氣與殺意沖霄而動,誒呀喲,就是神看到了那衝天殺氣也要避一避,護一兩個還算可以,護一大幫,那可不就白給么,亂世人命如草芥,神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不能說神不庇護人,實在是泥菩薩過河啊……」

半老漢子巴拉巴拉的說著,復又對白衣僧人道:「我沒有對菩薩不尊敬的意思。」

白衣僧人雙手合十,搖頭示意不用在意。

而白衣少女則是嗤笑了一聲。

在這白衣光頭面前,菩薩算個屁。

半老漢子嘿嘿的笑:「也是,真佛真菩薩才不會在意這些煩瑣事情,泥菩薩也是有的么……好,繼續講啊。」

「話說鹿山口那塊地方,前朝打仗的時候是死了不少人,黑色的鐵蹄把泥和血都踩的結實,那是個好地方啊,本朝與前朝,太祖皇帝打白鳴之戰的地方……」

中年書生頓時愕然:「你說什麼,你住的地方,就是白鳴之戰發生的地點?」

半老漢子咧嘴一笑:「這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軍人死了,煞氣沖日,這一點當兵的安西小哥應該知道。」

他說著,向士兵努了努嘴,士兵點了點頭。

半老漢子繼續道:「白鳴之戰,太祖皇帝以五萬人馬伏擊當時天下最大軍閥,成寶山的二十萬精銳大軍,使風火箭水齊攻,是引成寶山二十萬大軍進來,此時太祖皇帝早已命一萬人掘了周河,在那二十萬戰船從神怒江的支流進來時,是先開周河之堤,再倒火油傾斜,最後借著風向,齊發火箭。」

士兵看了他:「此戰結局已定。」

半老漢子連連點頭,眉飛色舞似的:

「那可不是!是油助火勢,火仗風威,風掀濤起,濤中又有萬箭齊發!那什麼二十萬大軍就和紙糊的一樣,戰船傾覆,被盡殲於周河與神怒江的連介面,浩浩蕩蕩,多少屍骨沉入江水河濤,白鳴之戰由此便在青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一戰就把成寶山打的沒了底手,太祖皇帝遣十萬大軍,水路並進,日夜兼程追殺逃亡的成寶山,最後在西北大地,此去六千四百里的虎雲海蓮花鎮,把那成寶山活生生剮了。」

半老漢子說的眉飛色舞,手足並用,此時又不忘對白衣僧人道:「大師,對了,你這次去五千六百里天地,再多走八百里,就見到成寶山死的地方了。」

「誒……嗨!我又忘了,您是佛門中人,不殺生,看這破地方幹什麼。」

半老漢子尷尬的笑。

白衣僧人雙手合十,念誦佛號:「殺生不美,但不殺生,天下皆亡,殺一可救天下,當殺的。」

誰也沒想到素來以慈悲為名的佛門中人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但是其他人有些詫異,白衣少女則是挑了挑眉,有些興緻道:「你倒是個明事理的和尚。」

白衣僧人道:「世間眾生,眼內多有業障,入佛門不聞佛法者,多矣。」

他說完,此時仙祖突然開口,托腮對半老漢子道:「然後呢,繼續講。」

太一來了興趣,這些故事,是他從沒有聽過的,雖然有些無聊,但這半老漢子講故事的本事,倒是還真的有一套。

半老漢子嘿嘿笑起來:「然後,然後就是遍地死人,鹿山口也成了一片絕地,那裡面原本還有前朝住著的人,但是因為打仗全都跑了。」

「然後,那地方原本就有個城隍廟,裡面住著一個姓李的城隍……」

「不過么,城隍這事情,既不受得天管,也不著這地看,傳聞上古有天庭地府,更有天尊無數,但如今這人間,那是一個都不見,若真有天庭地府,人間更迭,也不礙他們的事情,本來就是如此,分分合合,人有人道,天有天道,地有地法,你人死了,神掛了,仙去了,該去哪裡去哪裡,天庭收啊,地府管啊,要麼是徘徊人間不散,等著那人間帝王給你加個神位……」

「這姓李的城隍,說來身份不簡單,他要追溯到很久之前的前朝,是啥呢,是唐!那大約是中期,那時候天下人都供奉一個神,這神卻還是個人變得,他就是那唐明皇……」

半老漢子嘰咕道:「這尊諱且不提了,都是陳年往事,早不在今朝好使,這裡說的是太祖皇帝,和這唐明皇他也沒甚麼關係……中間戰亂足足幾百年,分割治下,是你方唱罷我登場,這就好像老朽唱戲那大紅台,到你下去了,一刻也別要耽擱!」

他說著,砸了砸嘴,撥開身上的鐵水壺就飲了下去。

士兵看到那鐵水壺。

他的目光忽然動了動。

半老漢子啊了一聲,看看鐵水壺,呵呵笑道:「這是老物件了,你想要,這可不能給你。」

白衣女子心裡看著嘀咕:也就幾百年么,可真是有夠老的。

半老漢子潤了潤喉頭,繼續講述:「那個城隍廟,也就是很久之前留下來的玩意,以前鹿山口常常有人住著,所以香火也有不少,但後來持續戰亂啊,就是從太祖皇帝開始起兵那一年,天下都十分的亂,遍地烽火,鹿山口也被打了幾次,這打著打著,就沒得人煙了。」

「俗話說得好,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人憑五穀則生,缺五穀則死,這五穀吊著那口氣,而野神么,憑香火而生,無香火則死,世人若是不記得他了,那他便早就當死。」

「所以野神啊,沒有人供奉,沒多久就要自己掛了,這也是為什麼那些土地山神廟裡都是一些野猴子的原因,它們又吃香火又吃水果,久而久之受得靈性,嘿,也能辦點小事情。」

「能辦事,就是有人信,有人信,就有香火……」

白衣僧人突然道:「然無信則無香火,神入滅,無眾生。」

半老漢子一拍手,胳膊肘又搗了一下中年書生:「看看,大師這話說的真對。」

中年書生翻白眼,心道和尚講的對,你搗我幹什麼?

「你挨的近唄。」

白衣女子又在心裡默默吐槽。

半老漢子繼續講著:「野城隍啊野城隍,這李城隍的廟到後頭,也沒有人知道那是個山神廟,還是土地廟,還是城隍廟……總的來說,就是成了個無人問津的野雞神,那地方遍地都是死人,指望誰來上香?是河裡的骸,還是泥里的骨?」

「這世上哪裡有能跳起來的白骨呢?哦,我說的是那種死透了的,不是那種……嗯……那種怪物,鬼啊妖啊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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