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上天下 第八百六十二章 山河踏遍天暮老(五)君須記

出關行路,雪蓋千山,空曠曠寂寥無比,唯有一道馬蹄之聲,隱隱響起。

年輕的道人背對著凜冽的寒風,在前去虞淵,前去甘山,前去極北,前去西界……在這一條漫漫古道上,能見到的人,或者說能見到的生靈,那是極其稀少的。

人非人,念非念,千里山河指掌間。

「日月出行在天,始在湯谷,起在甘山,落在西界,寂在虞淵。」

極北,西界,這只是兩個方位名稱,並不是什麼特定的地點,對於雲原來說,對於李辟塵來說,能找到虞淵的地方,或者說,能找到甘山的地方,就是極北與西界。

大日明明起於東方,但卻要向著西方而尋覓,乃至於邁入極北的冰原之中,雪山連綿無窮盡,人間白茫茫萬里河山,尋到了不動的虞淵,才能有機會看見甘山。

而在這之前,李辟塵是一定要去往渡獄寒山的,而很巧的,那個地方,也是在行去虞淵的路上。

只能說是大致的方位相同,渡魂道不敢與爛柯地碰面,故此把宗門荒世設得極其遙遠,並且藏匿於雲原之外,如大樹之上所垂落的果實。

三百年前,苦界老祖飛升時,告訴自己,如果碰到地仙門檻,便向著人間看一看,或許有意外的驚喜。

而如今,李辟塵已經有點思量了。

有趣,很有趣。

虞淵是寂滅之地,連太陽都不能照亮,要在黑暗之中重生,才能從甘山上亮起,即使是金烏也不會踏入虞淵,但虞淵在寂滅之中,又孕育著新生的希望?李辟塵是如此想的,不然不可能太陽落在虞淵而起於甘山,出在湯谷。

這必然是與歸墟不一樣的。

陰陽應該是輪轉的大道,陰中有至陽,陽中有至陰,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地萬物。

如此念頭一轉,李辟塵便是明白了些東西。

道是誰?道是道。

一是誰?無名之君?

二是誰?太一渾淪?

三是誰?三大天尊?

生天地萬物,故引大羅封天?

似乎在冥冥中抓住了什麼。

李辟塵在思考,在為自己推衍,在為自己解惑,同時回憶著,諸位大聖的說法。

曾經,是哪一位大聖對自己言?

是哪一位大聖所說,到了天上,仙魔之別已經不重要了?

是他化自在大聖。

因為一切都是關乎於陰和陽?

所以有的大聖歸為陰聖,有的則是陽聖?

那麼五神道魔大聖與夕雲大聖又該怎麼解釋?

小小的神仙,身在天下行在人間,卻思考著天上的事情。

但這些事情,必然是要思量一番的,只是明悟的時機還沒有到罷了。

關乎於道的一切……

李辟塵的身軀輕輕晃著,而在這時候,似乎前方不遠處,耳中朦朧,似是響起聲音。

那是讀書的聲音?那是孩童的聲音?

龍馬打了個響鼻,李辟塵側過頭來,看向前方。

遠方霧氣中可以見到一座小城,在這種千山萬水之中還有城池,可謂是有些出乎意料。

越是靠近城池,那讀書聲便越是響亮,無數少年的聲音貫入耳中,直入心田,朗朗家國,堂堂士子,說不盡的千古事,道不明的萬古謠。

這座城,就是之前老翁與孩子出來的地方?

李辟塵見到了城池,然而,當真正窺見真容的時候,映入眼中的,那原本宏偉的城牆已經落滿青苔,有石壁歪歪斜斜,門口前坐著幾個老人,依著青石牆,裹著皮裘衣,在互相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

縱然李辟塵騎馬而來,那幾個老人也不曾過多的關注,只是道了一聲有遠遊的客人,笑著打了招呼之後,便又開始互相交談,不再注意李辟塵了。

寒風吹來,帶著薄薄的霧氣,那讀書的聲音越來越響。

抬起頭來,前方有一道大路上山,龍馬抬起蹄子,於是走了有三四里山路,但看見一面古老的牌坊出現在身前。

「歸雲書院」。

這是牌坊上所寫的東西,李辟塵注視著那四個字,此時下了龍馬,邁步走了進去。

而在此刻,大霧悄然漫來,將歸雲書院四個字從牌坊上抹去了。

……

「卷盡風和雨,晴日照清秋。」

「南山高處回首,瀟洒一扁州。且向飛霞淪茗,還歸雲間書院,何幸有從游。」

「少年事,湖海氣,百尺樓。蕭蕭華髮、歸興只念故山幽。」

「今日聊修故事,口歲大江東去,應念我窮愁。」

睜開雙眼,李辟塵聽見耳邊的讀書聲。

一位年紀約莫不惑之年的先生站在前方,而自己身著白衣士子裳,跪坐於竹,四面身周,俱都是與自己一樣裝束的少年人。

手中捧著竹簡,上面書寫著古時聖賢的話語。

但有不同的地方,那則是……每一位士子的身前,都放著一柄劍。

包括那位先生所在地方,同樣有一柄劍。

「《真應冊》之中,對於君子處世與君子之道,聖賢是怎麼說的?」

先生的問題向著士子們拋出來,同時,那雙眼睛看向李辟塵。

「涉,你來回答。」

他在詢問,李辟塵看著他,隨後捧起了竹簡。

那上面的一切都映入眼帘。

「回先生,聖人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李辟塵……或者說,應該是「涉」,如此的回應那位先生。

「很好。」

先生捧起了竹冊,而對所有士子道:「念誦真應篇,你們都要記住,君子處世,君子之道,遵循聖賢之道理,一為道,二為忠,三為信,四為義,五為孝,此為重中之重。」

「先生,敢問如何說忠?」

有士子出聲,恭敬詢問,先生開口:「忠,是忠於何事?忠誠於君王,還是忠誠於國家?亦或是忠誠於自己?」

「忠,首先立於道之下,何為道?自己堅持之路,便是道,而這道,是小道,非天下之大道。大道是什麼?太陽東升西落,四季春去秋來,人們安居樂業,天下沒有戰火,這就是大道。」

「所謂樂土即道,不論是求道者,還是修行人,不論是傳說中的神與仙,還是那些被斥責與痛恨的妖與魔,他們都是大道的追逐著,包括我們,包括凡人,包括芸芸眾生。」

「能讓自己為樂,天下同樂,這就是大道。」

「忠依附於道,你忠於樂土的天下,使得人民安康,這就是忠誠,不是忠誠於國君,君王不過甲子便是兩代,你忠誠的是這個天下,為百姓而請命,時刻牢記你們的言行,不要被腐朽的塵土所蒙蔽。」

士子若有所思,此時又有人問:「先生,為何五言之中,孝位列最後?」

「先生常常教導我們,父母若在,不可遠遊,親族若存,不可棄惡,我時以為,孝乃是天下第一大事,先生亦常說忠孝難兩全,若是我來言,必然是選擇孝而非忠。」

第二位士子發問,先生開口:

「人生天地,首先尊道,無道便無天下,無天下便無人生,故此道在一。」

「人生天地之後,如我所言,必要忠,忠誠與乾坤,忠誠於天下,因你因道而生,而為何忠在信義前?你與人言談,若是知他不忠,必然是兩面三刀之輩,不論他是不忠誠君王還是不忠誠天下,手下他明白了『叛』,那麼他就沒了『信』。」

「道在先,忠在後,信在三,而義,是人生來存續的血性,亦是德行所演變的東西。」

「知『道』而懂『德』。義謂天下合宜之理,道謂天下通行之路!」

「知道了義,那麼便明白了廉恥,這樣對於天下的道德便已經完善,而我所說的,不論是道,還是忠,亦或是信與義,它們都是以天下為源頭。」

「唯獨孝,是人自己的德行,是小,是守,而非天下。」

「道為路,忠與道,廣於信,明於義,守於孝。」

先生的話落下,諸多士子俱都低頭,同時稱明白了,而那位提問的士子則是思量一番,繼續道:「可我仍舊不明白,先生說孝是小,道是大,此我能理解,然無大家便無小家,可也這樣說,無小家豈有大家?」

「忠義何以在孝先?先生又何以教我?」

先生看著這士子:「你說的不錯,無小家豈有大家,天下是無數小家匯聚成的大家,而當大家有難,人人皆回護小家,那麼,這天下還有大家嗎?」

「敕,我問你,聚散流沙,千里沃土與千里黃沙的區別在哪裡?」

士子答:「黃沙不可耕種,沃土可養四方。」

先生開口:「還有呢?」

士子一時陷入思索,直道:「還有?」

他不明就裡,而這個時候,「涉」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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