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上天下 第八百六十一章 山河踏遍天暮老(四)蠶谷行

……

江河東去,風雪不滅。

蒼穹處……冬雷打響,於是人間震動起來。

龍馬抬起了頭,群山再度連綿。

山中有關道,關道無行人。

李辟塵手捏著道印,微微閉著眸子,身軀隨著龍馬的踱步而輕輕搖晃,一路行來都是如此,那種感覺,格外的舒服。

天陰了,雷霆在虛天中打響,帶著恐怖且不講道理的電光。

如同有什麼太古魔神要降臨在人間,又似是天上的大聖發怒,要降下烈法摧毀整片乾坤。

天威浩蕩不可敵,地怒一震千山移。

最為世人畏懼的便是天和地,即使是仙魔神鬼,也沒有天地來的可敬與可怖。

山路的一側,有駕著驢車的老人自遠方行來,他的身子佝僂,穿的厚實,嘴裡唱著有些高亢且奇異的歌謠,他的木車上還有個娃娃,虎頭虎腦,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

剩下的,大多就是都是些木工玩意了。

「爺,咱們去哪裡?」

「去閱微城。」

「爺,咱們這些東西能賣多少錢?」

「你說這些傢伙子?能有兩三吊錢已經好的了。」

「那也夠了!」

「娃子,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那兩個小木頭將軍可不要亂玩,這裡有點忌諱。」

「爺,什麼忌諱?」

「傳說這裡四百年前打過仗,死了很多人,對軍伍這一塊的東西,在這蜀道仙人關前……少擺弄。」

「四百年!爺,都四百年了,太久遠了!還有蜀道仙人關?就是之前那個破爛的石關?不都塌掉了嗎?」

「塌掉歸塌掉,傳說這裡雷霆打響的時候,會有數萬鬼軍出現,把我們的魂也勾了去。」

「咦~~~誒!爺,你看,那馬真好看!」

娃娃趴在車上,老人抬起頭,正見到李辟塵倒騎龍馬而來。

踏紅塵那模樣映入眼帘,老人呦了一聲,而後低聲道:「確實是好馬,看這模樣就能跑!」

「這是個道人,是修行之人啊。」

老人嘀嘀咕咕起來,娃娃則是盯著踏紅塵,那眼中全都是羨慕的神情。

「爺,等咱們有錢了,我也要騎高頭大馬。」

「有錢了?我是沒可能了,就靠你了。」

爺孫兩人嘰嘰咕咕,而李辟塵行過來,此時他們的對話早已都縈繞在耳中。

雙眼迷濛起來,有陰陽的光芒出現。

天上大霧顯化,又有崩雷乍響。

轟隆——!

赤色的光芒陡然划過天穹——!

……

山石炸開了,化成齏粉塵埃!

暴烈的馬蹄聲轟然響起,恰似天上冬雷。

毫無預兆,不講道理。

大雪壓青松,遠山行軍急。

滾滾塵煙盪起,雷聲與馬蹄聲交錯難辨,李辟塵仰起頭來,看著那蒼茫的高天,兩側的山嶽橫貫,如數道神劍插入天穹之中難以看見。

塵與煙從後面衝來了,遙遙看去,念頭一轉,便知那足有五千精騎,時隱時現。

他們追上了李辟塵,為首的人披著殘破的鐵甲,著白色的殘袍,面上覆鐵,不見真容顏。

「哪裡來的道人?」

將軍沒有摘下面甲,但那甲孔中所透露出來的,是那很冷靜,冷靜到讓人感到可怕的眼神。

五千精騎停在他身後,浩浩蕩蕩,黑壓壓的一片鐵甲,森然如獄。

唯他是著一身白色殘袍,只是外部披著黑甲。

兵刃的寒光閃爍,但更多的則是崩了口子的殘兵,上面甚至還有乾涸的淤血。

「百戰的將軍,要向哪裡去?」

李辟塵座下的龍馬踱步,此時攔在了蜀道上。

將軍沒有抽出他的劍,手中提著一柄長槍,那槍杆子上也沾滿黑血,他那雙眸子中醞釀著如雷霆,如風暴般的黯淡光芒。

「道人,你攔在這裡,做什麼?」

他發出詢問,後面五千鐵甲同時晃了一下兵器。

於是那種如江河沖刷山海般的殺氣澎湃而動。

這種威勢,甚至能把人活活嚇死。

李辟塵揉了揉眉心,此時才真正正眼瞧他。

然而沒有說話,將軍盯著李辟塵,有一段時間了,他座下的馬兒輕輕嘶鳴起來,他扯了一把韁繩,手中的長槍輕輕揮舞,做了一個前進的手勢。

於是五千精騎奔襲出去,從李辟塵身旁兩側如風似火般的掠過,那馬蹄轟鳴,讓整片大地都在顫抖不休。

「你這個修行人,有點意思。」

將軍扯著自己的馬:「你也是從後面來的,但卻不讓我們過去……不,應該說,是不讓我過去,為什麼?」

李辟塵不回答他,而是轉過頭,看了一眼遠方,這時道:「那一處是哪裡?」

將軍抬起頭,昂首而語:「蜀道仙人關。」

「我們要去那裡,把那關隘破掉。」

李辟塵轉過頭來:「就憑你們這五千殘兵敗將?」

將軍呵了一聲:「殘兵是殘兵,可未必是敗將。」

他呼出一口氣,在隆冬歲月,大雪落在他的鎧甲與殘袍上,那些黑色的血被白色的雪所掩蓋,他站在雪地里,如同一尊亘古的雕塑一樣。

「還有最後一戰!不能輸!」

將軍的聲音並不大,但卻在心中鏗鏘而響。

他提著槍,指著遠方,那一處雲煙縈繞,當中最深邃之地,便是蜀道仙人關。

「雄關坐落山河之間,卡住天險,喚作仙人關。即,若不是成仙之人,凡人之軀無論如何也無法攻破此關。」

將軍望著那處,寒聲開口:「可是……只要破了這座關,姜齊後方便是一片空虛,直能殺到他王城之前,因為沒有人能越過群山。」

「天險未必是天塹!他們對自己太自信了,有了火炮的加持,確實是無往而不利,但卻忘記了,人的血性,才是最強大的武器。」

「殘兵是殘兵,但卻不是敗將。」

「這最後一仗還沒有打,趙宋不滅,而等到這一仗打完了,不會有敗將,只會有死將。」

他把目光移回來,注視著李辟塵,而李辟塵則是輕嘆:「趙宋……真的是……很久都沒有聽到過的名字了。」

「你之前還說,沒有人能突破那關隘,現在轉過頭來,就說自己要破關嗎?」

李辟塵望著將軍,後者道:「天險兇惡,但卻並不是無法破之,此戰已抱必死之志,五千騎不過先鋒,後續還有三萬軍隊,一日之內,就算是全部死絕,也要把仙人關打下來!」

「打完了這一仗,天下便定了!姜齊會畏懼我們扼住了要道,從而提前結束戰事,它自以為即使是攻城也有足夠的時間回援,但我們這一次是抱著死志來的!」

「破關,與大軍會師於王都,乃至擒王。」

聲音朗朗,如雷鳴,亦如虎嘯。

李辟塵聽了,低聲喃喃:「此方歲月中的子午谷嗎……」

這確實是一場拼上性命的戰鬥,並且有死無生。

他座下的馬踏了起來,深深的望了一眼李辟塵,呵呵的笑。

「我這三萬五千將士,俱都是死士,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天地茫茫只余其一人,問他親族何在?倒在那烈火中,被踏在泥潭下!」

「何以解脫,唯有死戰。」

「離開這裡吧,這不是你這種修行人可以沾染的俗事。」

將軍策馬,此時戰馬揚起雙蹄,猛然……重重踏下。

大雪古道,泥水飛濺,那披著鐵甲殘袍的身影越走越遠,同時傳來低沉且慷慨的歌聲。

順著大風,轟鳴而傳盪。

「天下郡國向萬城,無有一城無甲兵!」

「焉得鑄甲作農器,一寸荒田牛得耕?」

「牛盡耕,蠶亦成。」

「不勞烈士淚滂沱,男谷女絲行復歌。」

這首詩傳入耳中,如雷般響徹。

李辟塵喃喃自語,說出聲來:

「這天下各地的千萬座城池,沒有一座沒有甲胄與兵器!」

「怎麼樣才能把甲胄兵器鑄作農具,讓每寸土地都能夠得到耕種呢?」

「如果能這樣,耕牛能盡其用,蠶桑能業有成。」

「這樣,就再也不會讓戰士們灑淚滂沱!那時天下之世,男耕女織,安居樂業,人們一邊在大道上行走,一邊唱著歌謠,那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在來世之中,著作它的人,是那位詩聖。

而這首詩的名字,叫做「蠶谷行」。

但在李辟塵聽來,在如此看來,這首詩應當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太平歌。」

這天下,終究不能太平。

我只求得一件事,那便是天下太平。

用那血肉祭祀烈火,使得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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