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上天下 第八百五十九章 山河踏遍天暮老(二)照雪寒

……

白雪紛飛,寒山已遠。

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李辟塵看見了小重山後的村落,天色蒼暮不見日,前方有木輪吱呀。

寒冬歲月,也難以阻擋孩子們的玩鬧,一如當年初見張木槿,在那村子中,清江流水人語嫣,桃花源里稱艷羨。

不過此時,眼前的村落,稀疏無比,自然不如曾經張木槿的故鄉。

也沒有那青妮,也沒有那小虎,亦不見那隻白蝶,更沒有那隻赤蝶。

過去的光景在心頭一閃而逝,李辟塵身軀輕輕搖晃,龍馬馱著,一路向著極北與西界行去。

木輪的吱呀聲越來越近,牛蹄踢打的聲音開始追逐馬蹄,龍馬的鼻子中噴出白炁,抬起頭,那雙眼一撇,見到不遠處的土路上有頭老牛拉著木車,緩行而來。

李辟塵的雙眼閉上了,隨著那木輪的吱嘎聲輕輕搖晃頭顱,就像是進入了夢鄉。

嘆息,嘆息!

木中有火,夢中存身。

……

「道長,要炭嗎?」

牛蹄追上了馬蹄,不知是老牛加快了步子,還是龍馬放慢了行程。

李辟塵轉過頭去,見到那牛車上裹著羊皮裘坐著的老翁,他的身邊放著一片黑黝黝的東西,摞起來,積的挺高,那正是一堆木炭。

黑沉沉,如同夜幕一般。

李辟塵抬起了目光:「老翁要向哪裡行去?」

「八十里外,有個集市,我要去那裡,沒辦法,都是為了討生活。」

老翁的雙手藏在皮裘中,身子又縮了縮,看了看李辟塵,卻又伸出一隻手來,放下五指抓了一塊木炭,遞到李辟塵身前,道:「小道長,要炭嗎?算你便宜的。」

「小道長衣衫不曾髒亂,想來剛出觀不遠,要去的地方也不遠,帶上炭火,點個符,就能安穩度夜,不管有沒有法力,總是帶著點,終究是有好處的。」

老翁把那大炭拿著,向著李辟塵身前送了送。

老翁的頭髮花白且蓬亂,身上的羊皮裘也同樣炸了毛,甚至在一些邊角可以看見漆黑的燒灼痕迹。

他的臉上儘是灰塵,那是被煙熏火燎之後所展露的顏色,那拿著炭火的手與木炭的顏色都極為接近了,蒼老的皮上滿是皺紋,顯出一種老人特有的苦相。

李辟塵把那炭接過來,吹了口氣,於是那炭火上的積雪化開,老翁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小聲的嘀咕:「燒了很久,這絕對是好炭,你要是想要的話,一個銅板,給你七塊炭。」

「一個銅板七塊炭,老翁,這一塊有拳頭大,你這一車全都賣了,能有多少錢?」

「對外賣,那是一個銅板五塊,如果都賣出去了的話……能有一吊錢吧。」

老翁看了看車,那後面摞起來如同小山一般的木炭,這千斤炭火,也就一吊錢,千把個銅板而已。

但這要砍柴,卻不知道要砍多久了。

整個冬日,也就靠著這一吊錢存活了。

李辟塵道:「一吊錢,吃穿用度,還要供老牛草料,夠用嗎?」

「夠了,夠了,我家中無人,只有我一人而已,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老翁笑了笑:「只是年紀大了,也不能像是過去那樣賣把子力氣,上山砍柴當樵子,如今老了,若是遇到野獸,那是必然敵不過的,也只能剁些小樹,燒點炭火換換錢財。」

「如果都賣完了,我就可以回去了,這個寒冬,也就過得舒服,家裡還有點余炭,省著點燒,足夠我撐到春天。」

他撥弄著炭火,李辟塵注視著老翁,忽然無聲的笑了笑。

「那好吧,我給您一文錢,您這便拿五塊炭火給我,我踹在包裹里,回頭冷了,用個火摺子一打,取取暖用。」

老翁一聽,便是笑了起來:「說好的,我多給你兩塊,算你便宜。」

他取了六塊,包裹起來,再算上李辟塵手裡的一塊,正好七塊炭火,而李辟塵拿出一個銅板,放在老翁手心裡。

「這就算開張了。」

老翁笑起來,那露在外面的手凍的通紅,皮上都有龜裂。

「等我到了集鎮,把這些炭火都賣了,我就可以回家去了。」

「小道長,我去集鎮,你又去哪裡啊,咱們也看看順不順路,一起走,老翁我也有個說話的人。」

老翁得了一枚銅錢,說了句開張了,便是高興起來,李辟塵則是道:「我要去的地方,應當是和老翁順路的,我要去的是虞淵。」

「虞淵?那是什麼地方啊?」

老翁渾濁的眼中有著疑問:「和八十里的集鎮比起來,哪個近一點呢?」

他這麼詢問著,卻又笑了一聲:「不對,是我老糊塗了,肯定是虞淵要近,或許在集鎮的其他方位?或許在半路上,小道長就要離去了吧。」

「我這一輩子,走過最遠的路,就是集鎮了,八十里慢慢長道,我們村子後面那小重山,據說也有八十里長短,只是山路和平路不能混為一談,那上面又有大雪漫天,難渡。」

「據說裡面埋骨無數,都是些三百年前死掉的人。」

老翁嘆息著:「可憐,人要是死了,那身子冰涼,葬在雪山之中,也難以烤火了。」

「我這輩子也沒有走出過集鎮,年輕時候也想出去闖蕩,但是家裡老父不能無人照料,等老父逝去,我又要糊口討老婆,等到了如今的年歲,卻又不敢出去了。」

「有口飯吃就行了,天地那麼大,我如果不怕死,也不會幹糊口的活計,小道長,老翁我是個粗人,小時候也就聽過集鎮上遊學的先生講過兩堂課而已,但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我們這種人啊,有口飯吃,就是知足常樂了,天下那麼大,總有人高歌縱馬,也總有和我老翁一樣的人,守著破爛的攤子,住著朽木的屋子,但風雪一來,那炭火一起,光芒亮了,熱氣騰騰,家中有雞在鳴,院中有牛在酣,坐在屋子內打著盹,這就是最舒服的事情了。」

老翁描繪出一幅畫卷,讓李辟塵眼中出現那種美好的景色,而他說著說著便開始笑,笑著笑著便開始哭。

「人生來都是苦的,小道長是修行的人,遲早也是要成仙的人,我啊,能和您這樣的人同行,是半輩子修得的福氣。」

老翁說了很多,而李辟塵道:「老翁為何而哭呢?」

「我歡喜,是因為與您同行,我哭泣,是因為這木炭雖熱,但也需要火來點起,可這火,不是誰都能點得的啊。」

「尋常百姓家,銅錢都是省著花的,與我一般,整個冬日不過一吊錢,事實上,能有一吊錢財已然是極好的了,若沒有大戶人家買,這個冬日,我便回不去了。」

「小道長給我一文錢,這一文錢,就算是冬日裡給我的炭火,讓我心中熱乎,也有人言,一文銅錢不予,俠客亦是難行,更何況我們這些尋常百姓呢?」

牛與馬並肩而行,老翁和道人講了很多,直至風雪起來,那天地再度陷入暮色。

老翁消失了,牛車也不見了,黑暗隔開了一切,李辟塵倒坐在龍馬上,此時嘆息了一聲,於是四面八方的風雪讓開道路,晝夜與陰陽也叩下首來,前面一條大道出現,熙熙攘攘,行人無數。

龍馬停下了步伐,李辟塵向著街角的一處望去,見到老翁裹著羊皮裘,早已坐在那裡。

老牛已經比之前所見時瘦了許多,而老翁亦是如此,他啃著干饃饃,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那裡面不乏有大戶人家的僕役,然而卻正如他自己之前擔心的那樣,炭火車前,門可羅雀。

炭火賤,身軀冷,但卻碎碎念叨著,這天若是再寒上一些,那自己的炭火就會有人來買了。

羊皮裘破破爛爛,護不得他的身軀,老翁的眉毛上都沾了霜雪白芒。

他身軀下積雪有些化開,變得極其泥濘,一雙腳踏在其中,布鞋上全是爛水。

往來行人匆匆,老翁不解,為什麼沒有人上前來買炭呢?

李辟塵站在距離老翁很遠的地方,沒有上前,雙眼中,陰陽的光芒一閃而逝。

於是街道上有了變化。

一條長街化作兩方,一處陰來,一處陽。

兩個老翁背對而坐,隔著一堵灰牆。

右側是陰,左側的是陽。

……

【陰街】上。

老翁的炭火車前無人問津,直至大雪落下,他縮著身子,一動不動,邊上的老牛低下了頭,生炁開始流逝,直至那血肉都變得無比蒼白。

「凍死了凍死了,又死了一個,拖走。」

有巡查的兵卒過來,見到路邊凍死的老翁,厭惡的揮了揮手,但隨後又嘆了一聲,帶著其他人一起把他的屍體拖去了集鎮之外。

那牛車留在了原地,上面的炭火滾落下來,躺倒在泥濘中。

……

【陽街】上。

天氣愈發寒冷,而一如老翁喃喃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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