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九玄論道 第五百三十六章 卻聽輕雷過雲巔(四)俠客行

……

邊塞煙塵起,烽火灼血衣。

這裡是荊門關,隸屬趙宋。

逃難的人不斷到來這裡,荊門關前已經有兩座雄關被破,路上無數的人被殺死,亦或是被餓死,俱都化作了累累白骨,永遠躺在那黃沙草屑之中。

黃塵倚著酒館的牆,衣衫襤褸的坐在地上,身邊放著幾壇老酒,懷中抱著一柄灰鞘的刀。

山河將破,姜齊的攻勢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似山洪暴發一般,勢不可擋,那千軍萬馬,鐵蹄錚錚,趙宋這些羸弱的士兵根本無法抵擋。

且戰且退,且戰且退,這天下彷彿都黑了下來。

戰火紛擾,黃塵坐在這黃沙草屑之中,冷眼看著這一切。

是的,黃塵,就是青塵紅塵黃塵的……那個黃塵。

他姓黃名塵,聽著很有書生意氣,亦或是江湖豪氣。

他曾經也是個遊俠兒,也是放浪客,更是覺得大丈夫生在天地,自然要有一番大作為,那恰逢邊關被破,山河動搖,於是他毅然便來了邊塞,欲加入眾軍,抵抗姜齊的惡鬼大軍。

然而讓他失望,在這裡,不僅僅是士兵沒有勇氣,將軍更是沒有勇氣,而百姓根本不信任軍隊,這裡的一切都與曾經的江湖不同。

手中的刀已經很久沒有出鞘,因為這把刀已經斷了。

黃塵在短暫的失意之後,他覺得自己到了這裡,一定要做些大事,於是聯合邊塞的俠客一併去刺殺姜齊的將軍,然而很不幸,失敗了,去的十位俠客,只有他自己活了下來。

不為別的,是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也是怕死的。

曾經縱馬高歌,到如今頹廢難言,曾經也在鄙視過那些貪生怕死的官員,但臨到了自己頭上,卻發現這一切並沒有那麼簡單。

彷彿是示威似的,手中的吳鉤刀被斬斷,他被那姜齊的鬼面大將放過一命,但第二天,他就看見了,與自己一併前去刺殺的那九位俠客,俱都被弔死在了旗杆上。

在邊塞的將軍們中,敢於衝殺的都已經死了,只有窩囊廢活了下來。

包括黃塵自己也是窩囊廢。

他是這麼想的,更是明白,這個國家,沒有救了。

人性的惡處顯現出來,各處都有瘋狂的人,毆打孩童者,姦淫婦女者,引火燒身者,亦有瘋狂崇拜惡神的古怪人,在被士兵擒殺之後露出癲狂的笑。

打不過的,無論如何也是打不過的。

他的眼神冰冷,那當中充斥的俱都是死意,就像是木訥的殭屍,沒有生氣的活著。

他曾經也是俠。

但如今不過是邊塞的一個窩囊廢罷了。

逃難的人不斷從身邊走過,而他仍舊依靠在早已無人的破敗酒樓,身邊放著那些老酒,看著這倉惶逃竄的一幕幕。

「逃吧,打不過了……」

他在呢喃,雙目之中仍舊冰冷充斥死意。

這不是頹然,更不是黯淡,而是……麻木。

頹然的人還可以振作,黯淡的人還可以見到光華,但是麻木的人……很難再喚醒他的熱血。

「逃吧……」

黃塵在自言自語,而不知什麼時候,身邊突然站了一個人。

「都在讓別人逃,你為什麼不逃?」

一個年輕的道人看著自己,那身子微微俯下,而黃塵靠著破爛的木牆,那頭髮散著,面上細微的胡茬已經生出,就像是乞丐一般。

「他們逃,我不逃,因為逃沒有用了,反正打不過,都要死,不如早點死。」

黃塵的手扒拉,抓住一壇酒,那仰頭就飲下,當中的酒花並不清澈,充滿了沙土。

他一口氣把那酒水全都喝光,但李辟塵看出了,那大部分的酒水都灑落在了外面。

其實被他喝下去的,並沒有多少。

雙目之中顯化的冰冷神采可以看出他的無奈,李辟塵看著他,搖了搖頭。

黃塵同樣在盯著李辟塵,好半晌,忽然把一壇濁酒向著李辟塵身前推了推。

「道爺,不來一口么?反正咱們都要死了,不如多喝一點,等到了陰世,可就沒有這麼好的東西了。」

他的語氣毫無波動,面色更是平靜冰冷的可怕。

李辟塵不言語,那也是扯過酒水,在他面前飲盡,而黃塵看他,緩緩開口:「道爺好酒量,不知道如何稱呼?我叫黃塵,咱們互相通個姓名,來日在陰世之中,說不得還能再見呢。」

「不必知道姓名,你叫黃塵,那我就叫青塵吧。」

李辟塵把酒罈放下:「天上天下,青塵仙盡,黃塵俠莽。」

「黃塵俠莽?呵,這天下,俠客本就是無用之物。」

黃塵冷言,那靠著木板,抬頭望天。

「我曾經也是俠客,但從那一次,我被鬼面將軍放走之後,我就不再是俠了。」

「哪裡有什麼俠人會拋下義氣呢,十人行去,一人歸來,像我這種窩囊廢,還能稱呼俠莽二字么?」

李辟塵看他:「何來說自己是窩囊廢?你當初是怕死退了?」

「是啊,我退了,道爺你知道么,就我退了,咱們十個人,本來是要殺了那鬼面將的,然而我退了,所以他們都死了,你說我不是窩囊廢,我是什麼?」

黃塵擺擺手:「打不過的,那些姜齊的將軍士兵都如同惡鬼臨塵,我親眼看著我的同伴被吊在旗杆之上,活生生流幹了血而死去,更有的早已身中數刀,看不出人的模樣。」

「那鬼將軍是在對我示威呢。」

黃塵的頭顱輕輕歪斜著,而李辟塵看著他,忽然開口:「這麼說,你其實還是想報仇的。」

「我能給你報仇的力量,但你敢不敢去呢?」

李辟塵的話語之中仿若有著蠱惑,而黃塵轉過頭去,看著李辟塵:「青塵道人,你要幫我報仇?別傻了,你自己都會送命的,你這道人,能有什麼功夫?」

「說是青塵仙盡,難道你還真的把自己當做仙人了么?可笑。」

黃塵絲毫不理李辟塵,而李辟塵也並不著惱,只是道:「你今年紀尚輕,而立不到,卻已然麻木不仁,這世間處處,若皆如你般,那早已是一片渾水,你不管我是不是仙人,那仙人活上千年,看山河萬遍,但凡人就沒有精彩了么?」

「如何去活,如何去死,生死由得性命耳,汝道之所在,雖千萬人亦該往矣。」

李辟塵看著他,緩緩道:「曾經我的師兄,也是如此死去,但他雖死卻已經得道,他知道自己並非是徒勞羽化,道人如此,俠人更該如此,爾等活在紅塵,不比我們這些牛鼻子該來的更加精彩嗎?」

「哼——!」

黃塵開口,語氣冰冷斥責:「那你的師兄就是個痴人,是個傻子!既然知道有危險,還義無反顧的去,這不是腦袋缺弦是什麼?」

黃塵話落下,再是不言,只是一把扯過烈酒,那又要飲下腹中,而卻被李辟塵單手制止。

「青塵道人,我喝我的酒,與你沒有干係。」

黃塵面無表情,而李辟塵只是搖頭,也是不多言半句。

那手上大力傳來,把他直接摔在地上,黃塵頭昏,好半晌清醒,頓時大怒,那起來面色陡變,手中吳鉤斷刀突然出鞘。

「唰啦——!」

刀光閃過,寒氣森然,雖然斷了,仍舊是一柄好刀,而就是這樣一柄刀,被李辟塵兩根手指直接截下。

這等刀光被開,黃塵陡驚,而不知何時,李辟塵已經把那吳鉤斷刀取走,取而代之是給了他一柄新的刀。

「你——」

黃塵看著手中的刀,而李辟塵把吳鉤刀收起:「這是我給你的力量,若是想要報仇,且拿這刀,做你曾經未曾完成的事情。」

「這刀裡面封著仙法,能讓你渾如金剛,刀槍不入,這柄刀喚作『金錯刀』。」

李辟塵嘆言:「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但如今我已給你法兵,若還是不成,你便確實是個窩囊廢。」

「既然還有怒火,能向我撒潑,那就說明你之心內,仍留熱血滿腔。」

道人語落,轉身便走,黃塵本欲追逐,卻驚駭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奔跑,對方永遠在前面。

「這——!」

他陡然震駭,心中光照,終於是知道遇到了高人,這一下也是開始正視自己。

報仇么,自己真的還有勇氣么?

手中的刀在反射光華,這是一柄金錯刀。

「真的……有仙法嗎?」

「渾如金剛,刀槍不入……」

黃塵看著這柄刀,心中隱隱,似乎有什麼東西醒來了。

那是仇恨。

……

黃沙草屑飛舞,夜幕星河倒掛。

荊門關外三十里,風沙塵土揚起,一尊穿著麻衣破衫的人在瘋狂行進,他的手中提著一柄刀,背上帶著大弓飛羽箭,那雙目之中燃燒著從未有過的烈火。

氣血滿腔在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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