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九玄論道 第五百二十七章 雨落青天道青殤

那哽咽的聲音落下,乾坤之中,洪浮大殿之內,陡然是一片死寂。

首座羽化。

這四個字就如同驚雷落在心頭,很快又被塵土掩埋,於許多人心中,伴隨著此四字響起的,是另外兩個字。

荒謬。

青箬笠三載前已是出竅頂峰,待如今孤身前去無垠海,煉化坤乾,如何來言也有洞玄的境界,這在神仙之中已然是極高的仙家,無垠海再是兇險,又有幾人能擅殺一尊洞玄神仙?

所有的仙人都在盯著楚端陽,他們在等他轉身,說一些其他的話。

什麼是其他的話?

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這就是心中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作祟。

然而他們失望了,楚端陽沒有轉過身來,而是「聽著」大殿之中的寂靜,那話語緩緩,其音悲傷,再度重複了一次。

青首座……羽化了。

直至這個時候,群仙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那大殿之內的死寂沒有持續多久,隨之而來的,就是如天崩地裂般的爆發!

「荒謬,荒謬!」

「青首座羽化,怎麼可能呢!」

「一派胡言!」

「楚首座,您亂說什麼!」

「首座慎言!」

群仙語氣激動,當中劉天一再出面,那兩袖一甩,對楚端陽道:「還請首座說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無悔蹙眉,那目光看向楚端陽:「首座,此事……」

「此事就是如此,你們要我怎麼解釋?」

楚端陽轉過頭來,那目光之中醞釀著悲傷,看向群仙諸聖,而此目光過處,那原本暴動的情緒漸漸被熄滅,就像是灼熱的火被澆灌上寒泉清水,於是看雲煙升起,餘下一片灰燼,再不復之前暴烈。

洪浮大殿內一片寂靜,任是群仙思量,也沒有想到居然會聽到首座寂滅的消息。

盞茶過去,群仙之中有人怒言起:「無垠海……無垠海!敢對首座出手之人,必是那六十六位妖將!」

「好,好!無垠海好大的膽子!」

那人仙身軀顫動,怒至極點,高聲道:「首座羽化於無垠,若非外力干預怎可能發生!此事當報上太華峰去,請四脈大尊共同商議,平掉無垠!」

「楚首座!此事——!」

他語不驚人死不休,那身中氣息浩蕩,更要開口,此時陡然聽得一聲怒斥!

「武秋靈,這裡你是首座還是楚端陽是首座,給我退下!」

一位神仙怒喝,武秋靈面色變幻,那雙拳握起,還要辯解什麼,卻被那神仙狠狠一瞪,頓時只有退了回去,再不開一言。

「大尊如何想,我們不知道,首座,此事已經報給大尊……」

呂重綾不知道該怎麼說,那話到一半,聲音便已經聽不見,而楚端陽沉默著,忽的抬起頭來,看向大殿之外。

一道雲霞匯來!

突見金橋橫天!

嘩——!

烏雲匯世,暴雨突來!

金橋於滂沱大雨之中散放光華,那上面看雲中有影,漸漸露出真容,緩步走來。

群仙無聲,此時呆愣看那人影走下,過了三息,呂重綾看見來者,頓是快步出殿,連道:「恭迎師尊法駕!」

師尊,師尊!

呂重綾曾經對李辟塵說過,他的師父,就是陳湯。

而陳湯,正是洪浮峰上西雨境中雨脈大尊之本名!

群仙回神,這才慌忙出殿,俱是道:

「我等恭迎大尊法駕!」

群仙行禮,楚端陽捧起清金,那步伐沉重,走到殿外,微微低頭。

金橋暴雨,上面那人走到山崖,容顏看上去不過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唇紅齒白,但實際上,他早已是數千歲的老者。

只不過比起其他幾位大尊來說,他要年輕的多了。

那一身灰色衣衫,就宛如凡塵之中的讀書人,他的腰間掛著一捆竹簡,雙手負著,就這麼緩步走來,那額前兩縷青絲垂下,已經泛起些微白色。

大尊親至,而無其他地仙相隨,這等突然之事讓群仙無措。

至他踏山而下,大雨化作小雨,淅淅瀝瀝,只是那烏雲仍舊。

楚端陽捧著清金上前,那群仙分列兩側,不敢再多言什麼,任憑心中何等怒氣,此時也要收斂。

陳湯不發一言,只是微微躬身,那伸出手,把清幽雨金取過,在那破損之地輕輕一撫。

「誒……你……還是不聽勸。」

他突然一嘆,那當中情感難以言說。

「得道……得道啊……」

「煉化幽冥海水,本就是危險之事,但你執著於此,明白了劫難來至……」

陳湯的話語緩緩,而每一位仙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此時,清幽雨金之內,突然傳來一道渺渺之聲。

【兵解之後,若是我得天尊垂憐,那三年過去,太華西雨天下,那洪浮峰上,我雨脈清幽雨金前,會……自生一朵水仙。】

這是青箬笠的聲音,而亦是傳到了所有雨脈仙人的耳中。

「都聽到了?」

陳湯看向群仙,群仙不言。

楚端陽垂首不語,而陳湯轉頭看向他,開了口。

「端陽,你是青箬笠的對子,是他親傳的師弟,更是如今雨脈的首座。」

「三年之後,若是天尊垂憐,則清幽雨金之前自生一朵水仙。」

楚端陽抬頭,看向大尊:「青首座尚有歸來之日?」

陳湯言語:

「寂滅非死,羽化非逝;真靈入海不洗盡,只要天尊放過,如何沒有歸來之時?」

「此中諸事,我已明曉,那龍華出異,青箬笠之兵解羽化,既是救人,亦是救自己。」

「道在生死之間,既然選擇此路,那便不得回頭了。」

群仙無言,陳湯卻是失笑,那手指點向天外,突得道:「這雨水落下,生於天上,滅於地上,但你們說,入地之後,這雨,難道就沒了么?」

「當然不是。」

「不過是歸於泥土,待有朝一日,又會重入高天之中。」

「水不會滅,雨更不會滅。」

陳湯嘆言,又看盡諸仙,那大袖一揮:「都還待在此處幹什麼,既然知道青箬笠羽化,此事記在心中,若有惡氣,等那九玄論道之時,對那無垠海中來客盡發。」

「散了吧——」

大尊落語,群仙皆散,獨留楚端陽站立洪浮山巔。

「端陽……」

「大尊?」

陳湯轉過頭去,看那小雨淅淅瀝瀝,看雲山煙籠,寒紗清霧。

楚端陽不解,只是目光之中充滿疑惑。

至於南華,站在殿前,遠遠的看著這一幕。

這一幕,永遠的定格在這小小蝴蝶的心中。

那雨脈的大尊站立山巔。

那雨脈的首座侍立殿前。

「朝聞道,夕可死矣。」

陳湯開言。

「有的人,追逐了一輩子,也不知道他在追尋什麼,迷迷茫茫,渾渾噩噩,空有移山倒海之力,最後卻孤獨坐化,待到百年之後,再也無人記得他。」

「有的人,雖然道行不高,但是他知道自己要得到什麼,他知道自己追逐的是什麼,那就是『明道』。能明道者,一路即使坎坷,最後也終能『得道』。」

「死生,實乃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有些事情,我等是不能干涉的,青箬笠的選擇,亦是如此,他覺得,他是得道了,那麼他就是得道了。」

「天乃萬物之先,地乃萬物之祖,我們在天地之中修行,任何的思考都是源自於道,而最後也是為了求道。」

「每個人的道,都是不同的,青箬笠在試圖抓住一些東西,現在他抓住了,那麼端陽,你……又得道了么?」

陳湯的目光看向前方的煙雨,那當中,似乎藏著乾坤的玄秘。

楚端陽同樣看著前方,這一刻,他明白了。

這是青箬笠的選擇。

煉化幽冥海的水,本就是兇險的事,但他依舊那麼做了。

看破了生死,那麼生與死已經於他沒有區別,既然陽世的水已經盈滿,那不如去陰世一行。

道在哪裡,他就向哪裡去,正所謂: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楚端陽嘆:

「青首座確實得道了。」

「是,朝聞道,夕可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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