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九玄論道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人間秋世曾遇仙(四)壺中天

……

竹、松、梧桐。

流水潺潺,帶上溪雲。

遠離了紅塵匯聚之處,李辟塵扶了扶斗笠,此時一人一行,行於山野,獨享天之清靜。

山不大,但秀雅。

水不深,但澄澈。

地不廣,但平坦。

林不大,但茂盛。

這曾是形容隆中的話,但現在,用在此時的山野當中,倒真的是恰到好處。

或許是因為竹林的緣故,或許是因為大松的緣故。

亦或是,因為那些參天的梧桐的緣故?

總而言之,看著鳥從身邊飛過,走獸四下顧盼,從溪流中趟過,那清晨的光華照耀下來,被漫天的竹葉打的破碎,那落地之後,就化作了一片又一片的光影。

碧綠的竹已經開始有些微的泛黃,而松並沒有。

熊咆龍吟殷岩泉。

腳步划過水流,清晨起時,那霧氣還沒有徹底散去,在這山野當中,更是如此。只看得不遠處,有雲煙縈繞,那當中,藏著一處草廬。

而隨著雲霧同時飄散的,還有一陣濃郁的酒香。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那草廬里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只是那門口處,有個老人,此時逗弄著幾隻猴頭,見到雲霧裡行來人了,便站起了身子。

李辟塵走過去,他吐出口氣來,吹散一片薄霧,對老人行了凡禮。

「山野路客,偶聞酒香,特來此一觀,若是打攪,貧道這便離去。」

話語緩緩,空靈至極,而那老人哈哈笑起:「不打攪,不打攪,這山野竹蘆,能偶然有客人來,那自是最妙不過的事情。」

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這老人看上去是個儒生,李辟塵觀其言行舉止,心道這怕是一位退位之後,隱居在此的賢者。

有些人入朝為官,最後歸隱,往往會遁入山中,自稱人中仙。

儒仙人,沒有成形的修行之法,只有自己摸索得出的結論,為事為類,法力高低,全憑胸中一口正氣。所以這類仙人幾乎不可見,因為沒有人能夠一直到死也保持心神澄澈。

而眼前的老人,並不是儒仙人,他只不過是個凡人。

但人中仙,意思不就是凡人當中稱仙人么,這與人仙,又是不同的,一字之別,差之千里。

老人請李辟塵入內,那草廬外的竹籬笆圍了一圈,裡面也養著一些雞鴨,黃犬趴在小草屋裡,感到有人來了,搖晃著尾巴跑出來,繞著老人轉了轉,卻不對李辟塵吼叫,而是湊上去蹭了蹭。

黃犬只感覺這個人並非惡者,是個大善,並不是通靈,因為如果通靈,就好像桂父的老母雞一樣,是不敢靠近仙家的。

李辟塵摸了摸黃犬的腦袋,這小犬尾巴搖晃得更加歡快了,這讓老人嘖嘖稱奇。

「它曾經隨我從京城回來,我從不曾見它對陌生客如此親昵。」

老人說出了自己的跟腳,他不是魏朝的人,而是宋朝的人,喚作陳叔寶,又喚寶公。

當然,他似乎更喜歡「溪父」這個稱呼。

山中老人,伴溪流而居,為世後生之亞父。

看破了一切,需要放下,而如果在宋朝國境內,還有被找到回去的可能,為了杜絕這種可能,他來了魏朝。

這是徹底不願意再回到官場當中了。

老人搬出了一副棋盤,黑和白的棋子零落,放在兩個盂碗里,那幾隻猴頭湊在門檻處,扒拉著草廬,似乎想要向裡面看個究竟,它們被酒香勾的饞,俱都搔頭弄耳,模樣滑稽極了。

「小道爺稍等,一會待我那老哥哥把那酒水弄好,我便進去,從那草廬中取點陳年佳釀,與道爺對飲。」

老人笑著說,而此時又問了問:「道爺……酒量幾何?」

李辟塵聽得笑了:「便是飲下一江一河再一海,還是嫌少。」

「哈哈哈!」

老人放聲大笑,那棋盤一擺,此時手指輕叩,黑白棋碗放置在二人身前處。

「棋盤縱橫十九,劃天分地,有星位九,中央一處喚作天元。」

老人手捏黑子,撫了撫鬍鬚,而李辟塵看了看,手捏起白子。

「貧道棋藝不精,老先生可要讓著貧道點。」

李辟塵笑了一言,而那老人搖搖頭:「玩玩而已,不必當真,小道爺隨意而下,我也隨意。」

於是二人下起棋來,那黑白交錯,如同陰陽互融,又似黑雲白雲交相輝映,那晨光落下,此時雲霧也漸漸散去,那無數竹林碧葉伸展,露水滴答而下。

老人的額頭滲出汗水來,他此時的雙目已經微微瞪起,那手中捏著黑子,下得卻是越來越慢。

李辟塵落子隨意,但那每走一步,卻又都是恰到好處,可謂無心插柳柳成蔭,而老人,則是有心栽花花不活了。

這棋盤在李辟塵眼中,就是八卦陣,那曾經在大漠天寒,眼尚盲時,便在心中推演過八卦陣法,這棋盤,也不過如陣一般,生死門轉,僅僅一看,便知曉得通透。

也只有仙人和仙人下棋,才會對弈幾百上前年,而仙人和凡人下棋,那真的是寥寥數子,就是勝負已定。

李辟塵不擅棋道,只是以破軍之陣來對應,這倒是把老人弄了個措手不及,此時有子難下,心中狂震不說,還有苦難言。

「吱嘎……」

草廬的門戶被推開,老人看見自己那老哥哥出來,這才長出一口氣,眼見自己棋盤上被那道人殺的七零八落,可謂慘兮兮,連忙道:「我老哥出來,小道爺稍等,我這就去拿些酒水。」

他頗有狼狽的離開,而那另外一位老人此時拄著一根長拐,那拐上掛著一尊大銅葫蘆,看上去奇妙極了。

「呦,有客人啊!」

葫蘆老人笑眯眯的走過來,同時看見那黑白棋盤,頓時明朗了,哈哈大笑:「小道爺出手當真厲害,這三下兩下,把我那老弟弟,打的是潰不成軍啊!」

李辟塵搖搖頭:「多是老先生承讓,貧道不擅長棋藝,多是獻醜,想來若是老先生全力出手,我早已敗下陣來。」

他如此謙讓,倒是讓葫蘆老人大有好感,於是當下便言:「不消謙遜,你之技藝,我從這殘局之上便可看出一二,這當中還有行軍布陣的氣勢,端得是厲害無比。」

「我喚作杜康,你稱我杜翁,亦或壺公便可。」

葫蘆老人如此說,李辟塵想了想,道:「那貧道便稱老先生為壺公吧。」

壺公一笑:「你是看我這銅葫蘆有神異吧,哈哈哈,我告訴你,這葫蘆里,裝著的是人間最好的酒水,喚作迷仙引,那是仙人喝了,也要傾倒的妙酒。」

他言語著,此時坐了下來,嘆了口氣:「可惜,這葫蘆現在,那迷仙引,已經沒了。」

手指點向草廬,壺公眼神迷離起來:「我居於此,釀酒半生,為得就是再釀出迷仙引來,可惜,忙忙碌碌,拋去了官位,隱在此間,至如今,已有一個甲子年歲,這迷仙引,遙遙無期。」

他話落了下來,又問李辟塵:「小道爺看我,今年幾歲?」

李辟塵笑著言:「我觀壺公氣息,年紀早已不甚重要,這山靈水秀之處,助人化成仙身。壺公之年歲,本有一百之數,如今看去,卻還恍如不惑之年,只是多了白髮白須罷了。」

壺公哈哈大笑:「那看起來,我氣色還是不錯!常常在想,我總是被亂花迷了眼睛,總是想要釀出那迷仙引,只是不論如何,都達不到,都釀不出來。」

「這草廬里,最年長的酒水,已經有六十年了!那是我當年來這裡時,釀出來的,現在……一個甲子,正好可以開壇了。」

壺公這麼說著,那身子起來,此時草廬前,溪父已捧著兩壇大酒出來,那是四十年的釀期,而壺公見了,連忙道:「老弟弟,不要這四十年的,這四十年的,喂那些猴子去吧,你拿兩壇六十年的出來。」

溪父微微一愣,那連道:「這四十年的也不小了,老哥哥何必喂猴子,我這便放回去,去拿六十年的。」

他如此說著,而壺公搖搖頭,又想了想:「罷了,留下一壇喂猴,剩下一壇,放回去吧。」

溪父應下,那不過一會,便又兩壇帶著泥土的酒被取出,溪父親行來,把那兩壇六十年的好酒放下,又取了三個酒樽,模樣古舊,而至於那壇四十年的酒水,早被幾個猴兒拿走了。

清亮的酒水從那壇中被倒出,李辟塵鼻子微微聳動,即使不常常喝酒,也能明白,這確實是萬世難尋的好酒。

不在於陳年多少,而是在於酒水的香醇,這是獨特的釀法。

一口清流灌入豪腸,李辟塵霎時就是一聲讚歎隨出,連道:「好酒,確實是好酒。」

「好酒啊,可惜,不是迷仙引。」

壺公端著酒樽,那一口飲下,而溪父同是一口飲下。

三人對飲,光華明照,落在青崖。

竹林喧囂起來,外頭的猴子們喝了陳年佳釀,開始四下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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