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生的修道者 第三十五章 天授乎

凌晨

偶然抬首看,寒星滿天,但大部分時間,目光看見的只有二盞前面引導的燈籠,過橋,登門而入,大殿高矗星空下,通道左右,侍衛腰懸佩刀。

「二甲第一名進士張治恭唱名臚傳!」

跪在地上的人起身,眼前一切變得恍惚起來,出班,打開金冊朗聲:「景尚十一年殿試第一甲第一名進士曹文林!」

「第一甲第二名進士尹明堂!」

「第一甲第三名進士錢敏!」

隨著唱名,一個個進士魚貫而入,行三步,三跪九叩,片刻有人起身讀著:「賜進士及第一甲第一名臣曹文林,誠煌誠恐稽首頓首上言……」

「萬歲,萬歲,萬萬歲!」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這些進士一起叩拜,山呼頌聖。

……

「啊!」裴子云醒了過來,看了看四周,見著陽光灑落在窗上,昨夜靜謐的坊巷已經有幾分喧鬧。

窗前,一隻麻雀在鳴叫。

恍惚了片刻,聽到隔壁下樓的聲音,裴子云才漸漸清醒,按了按額,良久,苦笑了起來,喃喃:「裴子云,你實在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張治恭,字中謹,五歲在張氏祠啟蒙,十六歲過縣試,十九歲中舉,二十五歲登進士第,選庶吉士,入翰林,授編修上疏弊政,受賞識,積功升至禮部侍郎,後因主持兵事不利,罷免,回鄉三年病死。

這些歷史上簡單的記錄,卻給了裴子云巨大的精神衝擊,雖說這文冊是回鄉寫著,寄託的多是文思,可剩餘一點點,都不是能輕易接受。

「梅花雖好,可要是自身不強,多接受幾次,怕是要精神分裂。」裴子云暗暗嘆的說著。

昨夜回到客棧自己房中,就吩咐著下去,任何人都不許打攪。

進入到房間,將這文稿放在了枕下,有數次經驗,卧上去,才微眯著,沒多久就入了夢境。

和上次吸取道思不一樣,這次非常順利,夢中就有寒窗苦讀,名師教導,少年中舉,青年進士,一生鬥法與朝堂,晚年還是罷免回鄉,心灰意冷。

醒來時,數十載寒暑過去,一時竟不知道自己是誰,雖這迷失很短暫,但也使裴子云心驚。

「不過,代價雖有,所得甚多啊!」裴子云起身一站,雖是少年,卻自有一種氣質,說不清道不明,只是感慨:「梅花真是豪取強奪,別人數載十數載心血,自己只要一夜一夢,雖只得了張侍郎十分之一的本事,卻足使我中舉了。」

「難怪前世原主蹉跎這樣久,還能入門,而謝公子得了就可突破限制,成為仙道第一任,將成真君。」

往事種種混著情緒,此時醞釀,不吐不快,就磨著墨,一篇文章寫下,只覺得胸中昂然振奮蓬勃而出,寫完一看,就是大笑。

笑完,墨干,取了一卷,長身而出:「是時見過教渝了。」

此店出去,就是長街,店鋪自是目不暇接,裴子云只奔書店而去,書店裡不但有書,還有著筆墨硯紙,當下買了紙一疊,硯一塊,筆墨各一,湊了文房四寶,這價格不貴也不算便宜,正適宜初次拜見教渝。

教渝雖清正,但不至於連基本情商都沒有,連這個也拒絕,那就是賣直取名了。

選完,就直奔教渝家。

江平縣·教渝家

院子並不算大,小小迴廊,正房三間,廂房五間。

難得假期,教喻正和一人說話,其實教喻面容白皙,五官端正,頜下長須,只是嚴肅表情使他有點不近人情,此時論著詩書,此刻桌上有著一盤鹽花生,一盤切雞,而桌子側坐著一人,正是訓導。

教渝是有品級,雖僅僅從九品,而訓導則不入流了,但也是飽學之士,認識已久,一杯濁酒,相互論著文章,詩篇。

此時正談著最近秀才,當論及裴子云時,訓導就說:「此子文詞老道,理直辭沉,能中府試,不是僥倖,以我來看,名次還可以提一提。」

教喻摸了摸頜下長須,看了老友一眼,話說教渝必須是舉人才能作,而這些縣學訓導,大半是久久不中的秀才,難怪贊同,搖首:「你說的不錯,此子文章言之鑿鑿、詞意透闢,但有點卻是致命弱點,這次能中,還是考官惜才,不忍罷黜。」

訓導不由驚異,問著:「願聞其詳?」

「寞氣,其辭藻華麗之間,格調意境卻隱隱有向隅而泣之嫌,單論才可得這府試榜首,大徐初建,要立清明盛世,他寫這些,所露心氣,要不是主考官賞識,連罷黜都可能。」

「雖有文才,但是舉人非同小可,怕難成就。」教喻說著。

訓導也是老秀才,久久不中,聽了這話,頓時怔怔,心裡一陣空明,又有些迷惘,良久才苦笑說著:「原來如此!」

又說:「此子上次府試,得了高薦,據說考官說中舉人都有資格了,可怨氣這點就犯了國朝忌諱,想必此子年少失父,家境困難,難免有些自怨自艾,不過還年輕,又中了秀才,想必養幾年,就好了。」

教喻喝了一口茶,緩緩說著:「希望如此吧,不過人之秉性難移……」

話還沒有落,老僕進來低語,教喻聽完,瞿然一笑:「說此人,此人就到了,讓他進來罷!」

原來,幾分鐘前,裴子云抵達木門前敲門,一個老僕開了門,裴子云通報後,老僕領進,見房間內就兩人,一桌,一碟花生一盤菜,小壺濁酒。

「拜見教喻,見過訓導。」

教喻淡淡的說著:「啊,是你來了。」

看見裴子云提著東西,板起臉來:「到我家裡還買東西,快拿回去。」

裴子云作赧然狀:「我中童子試,說起來教喻是取師,只是以前不懂事,還沒有上門拜訪,今日才補上——僅僅是文房四件,還請教喻恕罪。」

教喻聽了臉一沉,再要教訓一番,訓導就笑著:「這也是人之常情,莫非你連這學生常禮都不收?」

訓導說話,教喻也不能隨便駁回,於是隨便問了幾句,就說著:「秋闈在望,你不在家好好讀書,四處逛著,為了什麼?」

這話說的有點難聽,裴子云暗裡鬱悶:「果真是老學究!」

心裡想罷,卻笑著:「最近學生讀書,偶有心得,寫了一篇文章,還請教喻指正一二。」

說著獻了上去,這縣教渝接過,見著幾句不以為意,見著後面,臉色一變,過了會放下,對著裴子云說著:「這文還可,我今夜看看,過些日子文會,你早些來就是,我有話與你。」

裴子云心中一喜,連連答應,見著不語,就此起身告辭。

裴子云退出,教渝就喊:「取我的存的老酒,與此文下酒!」

訓導大奇:「何故如此?」

「你讀讀!」教渝說著,就拿了過去,訓導先是驚異,讀了也不由變色,手都在顫抖:「不可思議。」

「是啊,此子文章,原本已有幾分庄雅沖夷,真醇正大之意,只是又含向隅而泣的怨氣,非國朝開國所宜,我才說難中舉人。」

「但是此篇,陰氣一掃而空,庄雅醇正已佔上風,思力沉摯、筆情清矯、跌宕昭彰、如日東升,已得古文義法真要。」

教渝說著,捻著鬍鬚都斷了幾根,也沒有發覺。

教渝這樣,訓導更是不堪,這是他一輩子夢寐以求的境界,多少年辛苦,或摸著一絲,但始終沒有得到,這時讀了,全身都在哆嗦:「此文之才,不中舉人,真是沒有道理,不過一月不見,此子格局一改至此,真有天授乎?」

說著,這訓導突垂下淚來。

難道天才和庸人,相差這樣大?

這舉人進士,真的不是普通人能問津?

一時間,心中不知道什麼滋味,竟然一時失態了。

教渝看了一眼,也理解他的心情,待他稍平息,又說著:「你看,連字跡都是館閣體字,雖自己書法看,官閣體無甚亮色,但其字體端莊整麗,細心、認真、一絲不苟躍於紙上,沒有考官會不喜歡。」

「這又給中舉中進士,添了幾分把握——此子心思甚深吶!」教渝心情複雜的說著,將送來的酒一飲而盡。

訓導見了,也把一杯飲盡,還嗆了些,連連咳嗽,咳嗽完了,苦笑問著:「你覺得此子已能中進士?」

「老友,你也知道,我中舉後,三次進京趕考,都是不中而歸,大徐鼎立,文盛武退,我雖是前朝舉人,也得以授官,入了縣裡當這教渝。」

「這三次趕考雖不中,但也揣摩了些進士文章——京都里有文集販賣,歷代進士文章都有。」

「我觀此文,就算是對進士文章來說,不說八九成火候,也有六七成火候了。」說到這裡,連教渝也覺得不可思議,喃喃:「此子才十五,有此火候,真是驚殺天下讀書人,難道真有天授不成?」

訓導這時反平靜下來,搖首說著:「大徐初立,國朝伊始,如你所說,文盛武退已是大勢,上天因此下降文曲星若干,也是正理,說不定真是天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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