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愛恨皆惘然 第三章 罪 · 上

「公子的命令,是一句話也不要說,直接要了你的命。」擦乾淨雙手之後晚香低身,搭上小三肩膀,手指下探:「但我想聽聽,我有沒有寬恕你的理由。」

小三低頭,向後微讓:「理由?難道你不怕鬼眼聽了去?」

「既然違背主子命令,我自然是有十全的把握,這個不勞你操心。」

小三還是低頭,目光並不犀利,卻有看穿一切的坦然。

「寬恕我,讓晚媚來找我,從此鬼門再沒有晚媚這個人。殺掉我,然後設法讓晚媚知道,從此晚媚和公子反目。這是你的兩個選擇,對你都有利。」

「你到底要選哪個?」說完這句之後他抬頭,看向晚香:「我能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相信他和我一樣,都在等你的答案。」

京城,皇宮一去十里,無限繁華的一隻泥沼。

公子如今就在這裡垂首屏息,身份叫做寧王。

而他的二弟郁寧遠依舊笑得溫和,食指叩打桌面,感慨:「大哥痊癒真是太好了,果然皇天有眼。」

公子頓首,樣子有些虛弱,抬手掩唇咳嗽了幾聲,這才答話:「南疆可能真是我的福地,微臣居然能夠不死,繼續為皇上效命。」

郁寧遠的手指停住,開始撫摸額頭:「這次大哥來,還是請命清剿武林嗎?可是我覺得這件事委實太過耗費心神。」

話里的意思已是推諉,公子不語,不反駁強辯,只是恰到好處流露出一點失望。

「不過我好像答應過,你不再管鹽茶道的事,會給你別的機會施展。」到最後郁寧遠終於一嘆:「既是如此你就去吧,我派殷太傅做你助手。」

「殷太傅日理萬機,臣覺得另外一個人選更為適合。」

「誰?」

「前任武林盟主,方歌。」公子答道,提到這個名字時抬頭,姿態語氣都自信十足。

山腳下一個小村落,屋子背對群山,推窗就能看見雲霧裡常青的山竹,這如今就是方歌的家。

推門而入時他發現已經桌前已經有人等他,手捧一杯熱茶,等得很耐心。

「自我介紹,在下郁寧天,撫順府寧王。」等到他之後公子發話,將手一抬:「不介意的話方大俠請坐,咱們共飲一杯。」

方歌神色平淡,看他看了有一會之後落座,捧杯吹了口氣:「記得有個人也曾請過我,喝的是酒。這人帶著面具,評價我是個不黑不白灰色的人物。」

「這個評價很準確。」公子道,面色依舊冷寂:「撇開恩怨,他其實也算你半個知己。」

方歌笑,對知己這兩字不置可否,只是捧茶暖手。

「虛套不必,王爺只需說明來意。」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發話,目光投向窗外竹林。

「群山環抱竹林安謐,住在這裡,你難道就真的得到寧靜?」公子突然反問了句:「我相信方大俠不會這麼愚蠢,知道自己的心在哪裡,所以有自信,今天你絕對會跟我走一遭。」

寧不寧靜其實取決於心。方歌有智,不否認這點,所以最終沒有拒絕。

按公子所說,他隨他走了一遭,為了一件關乎武林半數人生死的大事。

目的地很快達到,公子從馬車上下來,系好大氅頓步。

方歌隨行,抬頭迎上艷陽,看清楚眼前這座建築的門匾。

「楚府」,匾上這兩字簡單遒勁,透著凜然大氣。

「原兵部侍郎楚望舒府上,今天是他的災日。」說了這句之後公子就起步,跟守門的兵士交代身份,帶方歌跨過了那半膝高的門檻。

門內府邸開闊,本來也是個極其富貴的所在。

方歌在公子身後走得無聲,很快就聽到喧嘩,此起彼伏喊的都是冤枉。

楚侍郎通敵叛國,今天舉家抄斬,的確是個天覆地亡的災日。

從遠處看,方歌只看見一片凌亂和一個衣襟飄飄不肯落跪的身影。

「受死可以,但楚某不領這通敵罪名。」雪地之中所有人都聽見了楚望舒的這句話,無望然而無畏。

所有人一時噤聲,公子也止步,領著方歌,不遠不近恰巧停在一丈開外。

「聖上的裁度,你說你不領?」

過了片刻終於有人發話,語聲低沉,尾音邪惡地上挑。

邪惡然而雍容,殷梓永遠就是殷梓,紫衫鴿血,魔意無礙風流。

「不領又如何?」楚望舒迎著他的目光答道,在不曾察覺時氣勢已經降了一階。

「領是死不領也是死。」殷梓淡淡,攤開手掌輕撫。

「只不過死的方式不怎麼一樣……」這一句語味無盡的話之後他豁然睜眼,手指按上楚望舒胸口,隔著他衣衫,將一根手指刺進了他心門去。

楚望舒吃痛,往後急退一步,頃刻間已然變色。

殷梓將眼微收,手指收了回來,指尖上有道極細的傷口。

殷梓之血,天下至毒,他也就是從食指逼出一滴,然後逼進了楚望舒胸口血脈。

可這已經足夠。

一滴周身遊走不斷彌散的毒血,已經足夠讓一個英雄屈膝。

楚望舒的身子已經不那麼挺拔,呼吸艱難,開始覺得血管里流動著一塊烙鐵,每到一處都滋滋生煙,在煎熬著他五臟六腑每一個毛孔。

「很熱是不是?」殷梓輕聲,繞到他身後,紫衫滑過他小腿:「我試試替你澆滅這火。」

言畢他就抬手,從兵衛腰間抽出長刀,刀光如雪,一記就割下了楚府三隻人頭。

血如匹練狂涌,澆上楚望舒後背,將他濕淋淋澆了個透。

楚望舒低吼一聲,再不能維持雙膝筆直,緩緩跪低了下來。

血管里自己的每一滴血如今都成了蝕骨毒藥,如今的他正在腐爛,從裡到外每寸每分。

身後又是刀起,有多少人頭落地他已經不知道,只是顫抖著伸手,想提到天靈蓋自盡。

「想死是嗎?」殷梓的長眼這時到了他跟前,將刀放到他掌心,握住他手掌,幫他架上頸脖。

「領罪,高呼三聲皇上聖明,我就幫你。」對著楚望舒耳朵他低語:「幫你……一刀了結痛苦。」

這聲音魅惑,就象擱在頸項的那把刀,對楚望舒有著無限的吸引。

「我領罪。」無比的痛苦煎熬之中他喃喃,眼角甚至滲出了血。

刀口往裡進了一步,殷梓開始微笑,問:「那麼聖上可曾冤枉你?」

「聖上聖明!」

楚望舒厲聲,重複三次聲音刺破雲霄。

刀口畫過一個美麗的弧線,殷梓眉頭舒展,終於割破他頸脈,給了他一個痛快。

滿場一時無聲,所有人都屏息,感覺到涌過心頭的寒意。

「殷……太傅。」過了有一會才有一個參將發聲,笑得諂媚:「現在可以抄家了,您是不是……」

言下之意是要殷梓領頭,行抄家公事順便飽飽私囊。

「抄家?我沒興趣。」殷梓搖頭,習慣性地將手指送進嘴,嘗了嘗血的甜腥:「黃金萬兩家眷如雲,要來何用?你們喜歡的話請便。」

說完人就負手,當真施施然而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看花園裡公子和方歌一眼,似乎是不曾在意。

而公子低頭,等他走後方才朝向方歌,問了句:「你覺得他這個人如何?」

「不貪財不貪色,他這個人簡單,沒有是非只有信仰,不忠於良心道德,只忠於他的皇上。」不等方歌回答他又接了句,毫無感情地陳述。

方歌的臉色依舊平淡:「敢問王爺,這一切與我何干?」

「裘鐵膽公然和朝廷叫板,這個我想你也知道。」公子繼續低頭:「皇上下令由我清算,我想邀你主持。」

方歌笑,笑得苦澀譏諷:「莫非你以為我會受邀?以為我真不明白,害死我女兒的不是裘鐵膽而是你?」

「如果你主持,那武林只是重新規劃。而如果你拒絕,聖上要派我的助手就是方才那位殷太傅。」公子將頭緩緩抬高。

「由他主持,武林就是血洗。」說這句時他用力,一字一頓:「其中的分別,我想方大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

※※※

「既然公子知道,那為什麼還派我來?」許久之後晚香才回神,笑容僵在了眉眼之間。

小三不答她,退後,勉力挪上張椅子坐直。

晚香的心卻是漸漸涼了:「他派我來,莫非是試探我?還是吃定我不會聽從命令,好找個借口除我?」

言畢人就前傾,袖裡一柄彎刀如鉤,冷森森架上了小三頸脖。

「死生不過如此。」在那刃光之下小三平靜,仰頭將唇湊到晚香耳間:「不過臨死之前,我有個關於公子身份的秘密……」

秘密兩字之後他聲音放得極低,屋樑上潛著的鬼眼終於按捺不住,身體下潛盤上床架。

鬼眼都學忍術,而忍術的第一要訣就是靜。

他已經犯了大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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